封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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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而明之也。

    ”上面的兩答,好像是平列的;下面的兩問兩答卻偏承着“生人(民)果有初乎?”那一問說下去,将“天地果無初乎?”一問撇開了。

    按舊來的看法,這一問原是所謂陪筆,這樣撇開正是很經濟的。

    可是我們覺得“無初”一問既然在篇首和“有初”一問平列的提出,總該交代一筆,才好撇開去。

    照現在這樣,不免使人遺憾。

    篇中又說,“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德”。

    接着卻隻說“德又大者”,更不提“有兵”一層。

    論到世襲制,也隻說“其德在人(民)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2]。

    柳宗元不提“有兵”的用意,我們是可以看出的,上文已見。

    他這兒自然也是所謂省筆;可是邏輯的看,他是并沒有自圓其說的。

    ——前一例是邏輯的不謹嚴,廣義的說,不謹嚴也是沒有自圓其說的一目。

     又,篇中說:“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

    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

    勢之來,其生人(民)之初乎?”[1]後面卻又說,“殷(湯)周(武)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13]。

    這“不得已”雖也是“勢”,卻跟那“生人(民)之初”的“勢”大不相同。

    這就未免自相矛盾了。

    篇中又說,“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12]。

    這是回答那第二難。

    但魏晉隻是郡縣、封建兩制兼用,而郡縣更見側重。

    用這兩代來證明“秦郡邑而促”,似乎還比用來反證“夏商周封建而延”合适些。

    那麼,這也是自相矛盾了。

    韓愈給柳宗元作墓志,說他“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

    五百家注柳集說:“韓退之文章過子厚而議論不及;子厚作《封建論》,退之所無。

    ”長于議論的人,精于議論的文,還不免如上所述的毛病,足見真正嚴密的議論文還得有充分的邏輯的訓練才成。

     本篇全文是辯論,是非難。

    開端一節提出“封建非聖人意”,已是一“非”;所以後面提出第一難時說“餘‘又’非之”[7]。

    這兩大段大體上是“反複”的。

    反複可以加強那要辯明的主旨,并且可以使文字的組織更顯得緊密些。

    這兩段裡還用了遞進的結構。

    論封建的起源時,連說“又有大者”、“又大者”,一層層升上去,直到“天下會于一”。

    接着從裡胥起又一層層升上去,直到天子。

    論漢代政制時說:“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民),戚之而已。

    ……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達矣。

    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于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

    ”[10]也是一層層升上去,不過最高一層又分兩面罷了。

    遞進跟反複是一樣的作用,可以說是“異曲同工”。

    本篇的組織偏重整齊,反複和遞進各是整齊的一目。

    篇中還用了許多偶句,從開端便是的,總計不下三十處,七十多語。

    又用了許多排語,如“周有天下”[3],“秦有天下”[4],“漢有天下”[5];“周之事迹斷可見矣”[8],“秦之事迹斷可見矣”[9];“周事然也”[8],“秦事然也”[9],“漢事然也”[10];“有叛人(民)而無叛吏”[4],“有叛國而無叛郡”[5],“有叛将而無叛州”[6];“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6],“失在于制,不在于政”[8],“失在于政,不在于制”[9]等等。

    偶句和排語也都可以增強組織的。

    柳宗元在朝中時,作文還沒有脫掉六朝骈俪的規矩;本篇偏重整齊,多半也是六朝的影響。

     本篇是辯論文,而且重在“破”,重在非難。

    凡關鍵的非難的句子,總是毫不猶疑,斬釘截鐵。

    如開端的“封建非聖人意也”[1][2],結尾的“非聖人意也”[14],論秦亡說“非郡邑之制失也”[4];回答第二難說“尤非所謂知理(治)者也”[12];回答第三難說“是大不然”[13],都是斬截的否定的口氣。

    這些是柳宗元的信念。

    他要說服别人,讓他自己的信念取别人的不同的或者相反的信念而代之,就得用這樣剛強的口氣。

    要不然,遲遲疑疑的,自己不能堅信,自己還信不過自己,又怎能使别人信服呢?若是短小精悍的文字,有時不妨竟用這種口氣一貫到底。

    但像本篇這樣長文,若處處都用這種口氣,便太緊張了,使讀者有受威脅之感。

    再則許多細節,作者本人也未必都能确信不疑,說得太死,讓人挑着了眼兒,反倒減弱全文的力量。

    這兒便得斟酌着摻進些不十分确定的、商榷或诘難的口氣,可不是猶疑的口氣。

    這就給讀者留了地步,也給自己留了地步,而且會增加全文的情韻或姿态。

    在本篇裡,如“勢之來,其生人(民)之初乎?”[1]“得非諸侯之盛強,末大不掉之咎欤?”“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

    ”[3]“不數載而天下大壞,其有由矣。

    ”[4]“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民)乎?”[10]便都是商榷的口氣。

    如“何系于諸侯哉?”[12]“繼世而理(治)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豈聖人之制使至于是乎?”[14]便都是诘難的口氣。

     本篇征引周秦漢唐四代的事迹,而能使人不覺得有糾纏不清或瑣屑可厭的地方,這是因為有剪裁。

    一代的事迹往往浩如煙海,征引時當然得有個選擇。

    選擇得按着行文的意念。

    這裡需要的是判斷,是眼光。

    所取的事迹得切合那意念,或巧合那意念;前者是正鋒,後者隻是偏鋒。

    這是剪裁的第一步。

    所取的事迹是生料,還得融鑄一番。

    或引伸一面,或概括全面,或竟加以說明;總得使熟悉那些事迹的讀者能領會到精細的去處,而不熟悉的讀者也能領會到那意念,那大旨。

    這後一層是很重要的。

    因為熟悉史事的讀者究竟比不熟悉的讀者少得多;一般不熟悉史事而讀書明理的讀者,作者是不得不顧到的。

    大概簡單些的事迹,直陳就行了,複雜些的就得加以概括或說明。

    這是剪裁的第二步。

    本篇秦代的事比較少些,比較簡單些;但隻第一回征引可以算是直陳的[4],第二回便以說明為主了[9]。

    唐代的事雖不少,卻也隻概括的叙了幾句[6][11],這緣由上文已見。

    周漢兩代的事都繁多而複雜,最需要第二步的剪裁的便是這些。

     篇中第一回征引周事甚詳,便不得不多用說明的語句。

    如“然而降于夷王,害體傷尊,下堂而迎觐者”[3],“下堂而迎觐者”是“害禮傷尊”,說明了對于一般讀者更方便些。

    又如“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苌弘者有之;天下乖盭,無君君之心”。

    有了後二語,即使不熟悉上面的三件事,也可以知道它們的性質和征引的用意。

    又如“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于陪臣之邦,國殄于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周之敗端”也是說明語。

    這一節也參用概括的叙述,如說周初的封建,隻用“周有天下,……離為守臣、扞城”一長句。

    又如“曆于宣王,挾中興複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也是的。

    ——末一語在不熟悉史事的讀者,可以“概括化”為“卒不能定諸侯之嗣”,意思還是明白的。

    篇中征引漢事,多作概括語。

    如“數年之間,奔命扶傷而不暇;困平城,病流矢”[5],上面接着“漢有天下”,叙的自然是高祖了。

    這裡前二語概括了數年間諸王叛變的事迹,後二語舉了兩個最利害的例子,隻要知道了這兩件事是數年間最利害的例子,一般的讀者也就算懂得了。

    下面緊接着“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寥寥二語裡也概括了許多事迹。

    又如“且漢知孟舒于田叔,……卧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一長句[10],連舉了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