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之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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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谷叢書》雲:“京師戲館,惟太平園、四宜園最久,名亦佳。

    查家樓、月明樓其次。

    比年如方壺齋、蓬萊軒、升平軒最著。

    今考諸園俱廢,查家樓僅存木榜,惟方壺齋屢易新名,人尚稱方壺齋,城西僅此一館。

    春初尚盛,在永光寺西街”雲雲。

    如今則有許多人,連方壺齋之名已不知矣。

     《宸垣識略》雲:“景山内西北隅,有連房百餘間,為蘇州梨園供奉所居,俗稱蘇州巷。

    總門内有廟三楹,禮翼宿。

    前有亭,為度曲之所。

    其子弟亦延師受業。

    出入由景山西門。

    又南花園,今改名南府,為梨園子弟所居,稱南府學生。

    其出入關防甚嚴。

    ”按同光後,梨園子弟皆屬南府,民國後因南府地界屬民國,于是又将南府所有案卷,又移人景山,後該案卷曲本,被太監盜賣者甚多,現存者已無幾矣,惜哉! 從前戲園後台,都名曰某班某班,到民國二年冬,經正樂育化會諸名宿聚議,都以為班字近于妓館之名稱,應當更改,于是議決改為社。

    蓋因民國二年新成之班,已有用社字者矣。

    到民國三年,陰曆正月初一日,即陽曆一月二十六日,即行一律實行,且有将原來班名一并改換者。

    茲将當時各班原名,及改後之名稱并原在何園内演唱,列表于後,以供研究斯道者之參考焉。

     武戲中不但槍有槍花,刀有刀花,且是槍有槍的拿法,刀有刀的拿法,所謂槍有槍把刀有刀把,也是不容一毫紊亂,但近來用大槍的戲,往往耍刀花。

    據程君繼先雲:此系來源于譚鑫培之《挑滑車》,彼先耍一個提槍花,後歸大刀回花,一個鹞子翻身,手拿槍之中間,臉朝裡亮一斜相。

    現時則一起手,便直然耍刀花,去規矩尤其遠了! 《天咫偶聞》又載:“京城内城,舊亦有戲園,嘉慶初以言官之請,奉旨停止,今無知者矣。

    以餘所及見,如隆福寺之景泰園,四牌樓之泰華軒,皆是。

    東安門外,金魚胡同,北城府學胡同,皆有戲園。

    餘髫年時,如泰華軒,景泰軒,地安門之樂春芳,皆有雜爨。

    京師俗稱雜耍。

    其劇多魚龍曼衍,吐火吞刀,平話及嘌唱之類,内城士夫,皆喜觀覽。

    其優人亦間通文墨,吐屬近雅,有宋明遺風,今已成廣陵散矣。

    ”諸園已廢。

     乾隆中,有一位唱老生的,名米喜子,演關公的戲極出名。

    一日都老爺(禦史)團拜,約米喜子演《戰長沙》,出場時用袖子遮臉,走到台前,乍一撒袖,全堂觀客,為之起立,都說是仿佛真關公顯聖一樣,所以不覺離座。

    大緻因為他戴的是軟夫子盔,染紅臉,所以非常之像。

    自此始,便不許演關公的戲。

    後來三慶班,排全本《三國演義》,才又有關公的戲,然在宮裡頭演關公的戲,每逢關公一上場,皇上與西太後均要離座,佯為散行幾步,方再坐下。

    聽說如戲中有觀音上場,西太後亦離座。

    像原先《走麥城》等戲,絕不許演,後來由上海起頭,又都演起來了。

    從前程長庚演戲,專學米喜子。

     乾隆時有一位唱小生的,名潘雲,善演周瑜的戲,因此外号叫活周瑜。

    聽說身段、唱功、說白都非常之好,大名鼎鼎的徐小香,乃專學此人。

     從前無論哪一出戲中,各腳都有各腳的長處,無所謂正腳配腳。

    鹹豐年間,雙奎班中,有一位唱花臉的名叫張奎官,演《落馬湖》水擒李佩,在水中身段左撲右湧,如同真在水中一樣,非常之佳,看客都說在台下看着,仿佛真有許多水浪頭在李佩身邊繞轉。

    這足見隻要用心,無論何戲,都能唱好,如今哪能還有此等腳色?因為台下,專看黃天霸,誰還說李佩呢?奎官又叫傻奎,因與老生張二奎共同成班,所以名雙奎班。

    後來小穆金秀山等,都是學張奎官的。

     從前四喜班排演《雁門關》,梅巧玲去太後,所以專看太後。

    最好是五、六、八,三本。

    當八本迎接宋軍入城的那一場,巧玲在台口一坐,台下便給哄堂的好,後用仙雞腿水煙袋吸煙,宮女跪着點煙,巧玲吸煙吹煙,亦能得好,觀客都說與真太後無異。

    足見無論何戲何人,隻要用心去做,必受台下歡迎。

    近來演此戲,大緻總是陳德霖去太後,亦極受台下歡迎。

    但自王瑤卿、梅蘭芳重排此戲之後,台下便注重青蓮碧蓮兩公主了。

    據德霖雲:目下演《雁門關》,各腳都比原先四喜班好的多,唯獨太後不及從前。

    并雲:不但自己不及巧玲,連前此别人去太後也差的多。

    但是鄙人并未親眼目睹,或系德霖自謙之詞。

     從前有一位唱花旦的,名叫方松林,身段非常之袅娜,極能排戲,像《花田錯》等戲,都是他排出來的。

    後來皮簧班演的人絕少。

    近來又從梆子班中翻回來,聞已有許多地方不及松林所演的了,然也有許多比從前好的地方。

    松林曾與劉趕三同隸永勝和班,約在同治年間。

     黃三字潤甫,有活曹操之目。

    嗓音清脆異常。

    《李逵負荊》一戲最出名。

    光緒年間堂會總有黃三此戲,所以那個時代,滿街上唱的都是“真宋江假宋江”。

    後黃三年邁,嗓音塌中,就以嗓啞對付着唱,然因他會唱,也頗有趣味。

    目下唱花臉的,沒聽見過他好嗓子的時候,于是都學他這個啞嗓,台下非常歡迎,真是可笑。

     光緒年間,有一位唱小花臉的,名劉七。

    皮簧梆子,唱功各極其妙。

    能戲極多,常以《醜表功》《拾金》《百蓮寺》《小磨房》《逛燈》《打竈》等戲演大軸子。

    又常與侯俊山同班。

    《小放牛》一戲,最初排演,乃是俊山劉七二人。

    後劉七去世,俊山才教與王長林。

    按《小放牛》,乃是山陝一帶鄉間小孩,在野地所演的玩意兒,并未上過台,俊山到京,才排出來的。

     從前名腳,各人有各人的拿手戲,彼此不肯輕易侵犯。

    比如光緒年間幾個名腳:孫菊仙的《朱砂痣》,汪桂芬的《昭關》,譚鑫培的《賣馬》等等皆是。

    然《禦碑亭》一戲,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長處。

    近來的情形,可不像從前了,倘有一戲經某腳唱紅,第二天就有人演唱。

     從前腳色在台上,或是啞喽嗓子,或是唱走喽闆台下叫倒好,唯獨龔雲甫的啞嗓,麻穆子的走闆,觀客原諒。

    所以譚鑫培常說:龔雲甫奉官啞嗓,麻穆子奉官走闆。

     從前春台班,有一小花臉,名化虎。

    在當年雖然不能比楊鳴玉劉趕三等,但也很出名。

    如演《打沙鍋》等戲,極能叫座。

    後來羅百歲,便是專學此人,乃成一代的名醜。

    大緻化虎時代,有楊鳴玉、劉趕三、黃三雄等在前,所以化虎不能享大名,到了羅百歲的時候,各位好醜已死,前頭沒人,所以便成大名,這是際遇的不同。

    但是羅百歲的本事,也确是很好。

     從前醜婆子戲,并不時興,經劉趕三才唱紅。

    比方《送親演禮》《變羊記》《探親》等等,所有醜婆戲,趕三無一不好。

    醜婆之外,尤以全本《榮花記》出名。

    趕三唱探親,永遠騎真驢上台,此戲一出,無不滿座。

     春台班花旦王長桂,小花臉黃三雄,永遠合演,功力悉敵。

    二人演《送盒子》,最出名。

    劉趕三與方松林,也是一對永遠合演的,差不多是無一出不好。

    方松林,即王勤侬嶽父的嶽父,唱花旦極有名,在嵩祝成班時,極能叫座。

    五十餘歲,就留下胡子不唱了,後因觀客論調都很想看,所以永勝奎班老闆,又用重資相約,松林情不可卻,乃去須又搭永勝奎,與劉趕三合演,台下異常歡迎。

    後漸老,台上一笑,粉亦随落,然人緣仍很好。

    到了六十幾歲,方才歇工。

    二百年來,唱花旦的,到六十餘歲還受歡迎的,就是松林一人。

    田桂鳳乃是專學松林,一生也極能叫座,且當譚鑫培極盛時代,桂鳳能在譚後演大軸,台下觀客,一人不走,此等力量,也真不小,真可以算是得了他師傅的真傳受了。

    且桂鳳現亦六十餘歲,偶爾演戲,仍受歡迎,這也不愧為松林的高徒。

    百年以來,唱花臉最出名的,首推張奎官,小名傻奎。

    當年花臉的戲,無論哪一出,都可叫座,且是無論哪一出,都能唱大軸子。

    後來穆鳳山,外号小穆,學傻奎雖不及他先生,但也極能叫座,演八本《鍘判官》也常演大軸子。

    足見腳色享名叫座,不在哪一行,隻要能用心揣摩練習,下苦功夫,自能得觀客的歡迎。

     十年前梆子班,唱老生的有小元紅,名郭寶臣。

    後來出了一個元元紅,大家就管元元紅叫小元紅,管小元紅叫老元紅。

    其實從前另有一位老元紅,所以大家管郭寶臣叫小元紅。

    與老元紅同時的又有一位老生,名灑金紅,與程長庚也同時,且彼此極要好。

    當時程長庚與灑金紅,彼此商量交換的戲劇很有幾出,就是灑金紅将梆子班的本子,交與程長庚改皮簧,程長庚将皮簧班的本子,送灑金紅改梆子。

    比方《牧羊卷》《五雷陣》等戲,是由梆子改成皮簧的;《空城計》《探母》等戲,是由皮簧改成梆子的。

    以此辦法,彼此均極有益。

    聞當年灑金紅,與唱武生的企金子,合演《連營寨》,非常之好,程長庚常去看戲。

    二十年前,梆子本非常發達,從前如老生麻子紅、達子紅,旦腳自來紅、水上飄,小花臉秃醜,小生賽呂布,均極有名。

    自來紅的《回荊州》,尤其能叫座。

    後來就是郭寶臣、薛固久(外号十二紅)、十三旦(即侯俊山)、天明亮、小茶壺、香九霄(即田際雲)、胖小生等等。

    以後又有十三紅、崔靈芝、李靈芝、丁靈芝、馬全祿等等。

    當年三靈芝之中,以丁叫座的力量最大,以崔叫座力量最小,因崔無武功,但崔嗓子好聽,所以崔現時還能受一班人的歡迎。

    李名靈仙,丁名劍雲,崔名松林。

    庚子前,梆子的勢力極大,各戲園的班子。

    或隻演梆子,或兼演皮簧,若隻唱皮簧的,隻有四喜一班。

    不過二十多年,梆子零落已盡,隻有天橋戲棚内還有一兩班而已,時勢的變遷,真可算快了。

     同治光緒年間,武生大緻分三派:一黃月山,一俞潤仙,一李春來。

    黃月山搭玉成班,以紮靠的老頭戲見長,比方《劍峰山》去勝英,《獨木關》去薛仁貴等等,都是他的拿手戲。

    俞潤仙搭春台班,以紮靠把的花臉戲見長,比方《晉陽宮》的李玄霸,《鐵龍山》的姜維,《豔陽樓》的高登等戲,是他的拿手戲。

    李春來先在小福勝班,後搭源盛和,以短打武生戲見長,比方《拿花蝴蝶》《四傑村》《溪皇莊》等戲的走邊,身架之英挺,步法之幹淨,萬非他人可比。

    俞潤仙因成過班,徒弟多的關系,所以現時學他的還很多。

    可是上海、天津,學李春來的也還不少,隻看黃月山一派,李吉瑞之外,隻有馬德成。

    但是現在的馬德成,也非純粹黃派了。

    從前黃月山的唱功,非常的悠揚好聽,現時馬德成的嗓子,非常響亮剛硬,所以唱功絕不像黃月山了。

     百年以來,唱醜腳的,第一要數楊鳴玉,外号楊三。

    甲午議和後,京中有對聯道是:“楊三已死無蘇醜,李二先生是漢奸”,即指此人。

    楊于昆曲中醜腳的戲,無一出不會,無一出不精,且是各戲的身段各戲的做功,絕不雷同。

    如《活捉》《下山》《問探》等戲皆其所長,人人知之。

    至《教歌》一出,曹春山去大讨飯的,楊鳴玉去小讨飯的,其種種身段真出人意想之外。

    《盜甲》一出,去時遷尤其好。

    可惜其人太吝,不願傳人。

    當年王長林拜他為師,意在要學《盜甲》《問探》等戲,他始終未肯盡心傳授,聞隻《盜甲》桌上一種身段,長林半年未學會,後遂作罷,于是乎楊鳴玉之好身段至今遂失傳了!可惜可惜!楊本隻會昆腔,不會皮簧,後皮簧興時,昆腔敗落,楊遂無班可搭,然因為他的戲好,名氣也大,所以皮簧班也常約他幫助,這足見他的力量了。

     《風筝誤》的醜小姐從前第一要數楊鳴玉,後來孫秀華(梅蘭芳月琴師孫七的父親)也很好,再後就是溥虎兒,神氣身段,也都不錯。

    自溥虎兒之後,到現在就是李壽山了。

    侗厚齋将軍演此亦絕佳。

     陳德霖,享名始自光緒初年。

    在文昌館演戲,一日演兩出,倒第二與楊鳴玉演《活捉》大軸子,與王九齡演《武家坡》,有此兩位老腳一捧,台下大起哄,由此德霖的名氣就大起來了。

     程長庚演戲之好,大家是知道的。

    一天在宮内演戲,鹹豐皇帝,觀之大樂,說:程長庚于戲曲有功,應賞他六品頂戴。

    欄六傳旨與長庚。

    長庚說:戲界人員,例不許仕進,怎麼能有頂戴呢?欄六說:聖旨已下,怎能撤回。

    遂帶長庚,到皇帝前謝恩,皇帝大悅。

    梨園行人有頂戴者,隻長庚一人。

    光緒年間,劉趕三、時小福,二人也有六品頂戴,但系内務府私自所給,不能通天,與長庚之特受恩旨,不可同日語也。

     昆亂老生,古無可考,乾嘉年間,最出名的是米喜子,以後就是程長庚、餘三勝、張二奎。

    程實學米喜子。

    後就是盧勝奎學三勝,李四把學長庚,燈籠程(燈籠鋪出身,姓程,當年就是以燈籠程三字出名,惜忘其名)也學長庚。

    楊月樓、張子久、銅鑼子(忘其名)、周春奎,都學張二奎。

    譚鑫培學三勝。

    汪桂芬學長庚。

     孫菊仙乃是外來之腳,與京腳沒統系,雖私淑長庚,然并無何等關系。

    當孫初進京,在同治年間,與花臉徐寶成,合成嵩祝成班,亦頗有名,後乃名大噪。

    最後與龍長勝、朱素雲、楊朵仙、小朵、孫怡雲、喜雲等等,成四喜則在庚子前一二年了。

     從前刀馬旦,最出名的是四喜班的龔翠蘭,以後就是一陣風搭永勝奎,朱文英(桂芳父)搭三慶,又有雙意(忘搭何班),田元、孫芷芳二人,都搭四喜。

    現在閻岚秋(九陣風)、朱桂芳、柳蓮湘、方連元,也都很好。

    又靳香林,雖不出名,功夫亦絕佳。

     戲界由票友出身而出名的人很多,以往各腳,略記如下: 張二奎,号子英,系前清工部都水司經丞,腔調獨創一格。

     張子久,系張二奎的車夫,學張二奎也極出名。

     燈籠程,學長庚,系做牛角燈出身。

     盧勝奎,系一跟人。

     慶四,唱花臉。

    穆鳳山,唱花臉,學傻奎。

    金秀山,學何桂山。

    郎德山學金秀山。

     汪笑侬的老生,也算獨創一格。

     常子和,唱青衣。

    郭秀華唱青衣,在永盛奎班。

     梅竹軒,及全子二人,都唱老旦。

     望兒,系飯館跑堂的出身,唱花旦極紅。

     許蔭棠,系糧店掌櫃。

    張雨庭,系眼鏡店掌櫃。

    德珺如,系黃帶子。

     程三,唱老生。

    王仙舟,學王九齡。

     黃潤甫,唱花臉,系内務府旗人。

     王雨田,唱老生。

    冰王三,唱老生,隸四喜班。

     麻穆子,唱花臉,賣酒出身。

    趙仙舫,系醫生。

    劉鴻升,賣刀剪出身。

     至于現在的龔雲甫、陳子芳、德建堂、傅小山、郭仲衡、王又荃、金仲仁、朱琴心、王又宸諸君,乃是人人知道的了。

     汪年寶系大頭之父,唱武生,極有名。

    當年《打虎》《夜奔》等戲,身段姿勢異常之好,極能叫座。

     任七唱武生,與張二奎同班,名幾與張二奎一樣。

    一日貼出《惡虎村》,任七因戲份關系告假,張二奎無法,立意自己演唱,于是乎請曹二官代為說戲。

    及至登台,大受台下歡迎,任七也去看戲,及演完,任七到後台,對張二奎說:我撿了一隻馬镫送你。

    蓋黃天霸一出場歎氣時,因在馬上,應用兩手相擊,不應跺腳,而張在此處乃跺腳一次,故任七以此相戲,但現時不講究這個的多的很了。

     何桂山,譚鑫培,劉景然三人,都是鄉下科班出身,後來都得大名,足見到處都可出人才,隻要自己用心用功,便可成一人物。

     春台班,小花臉杉篙王,因其身材太高,故得此名。

    演《五花洞》去知縣,自己定制一身紅官衣,出場走矮子,非常美觀。

    尤妙者,俟大法官擊掌心雷,妖魔逃去後,知縣即起立,台下永遠哄堂大笑,且必得全場彩聲。

    蓋其所着之官衣,身長不過至其肚臍之上也。

    足見無論何事,隻要用心用功都能得好。

     三李(唢呐腔最出名)、李順亭、錢寶豐、何桂山、譚鑫培,幼時都在東陵馬蘭鎮一帶演劇,同治年間,才一同進京。

     近來自王瑤卿,梅蘭芳,于青衣外兼演閨門旦(從前青衣都兼演閨門旦),又兼演幾出花旦戲,台下說閑話者最多,此最不通。

    從前如時小福、陳德霖等等,哪一位不兼演花哨一點的戲呢?如《樊江關》《雁門關》等等皆是,但都不能算青衣兼花旦。

    數十年來,青衣兼花旦者,隻有孫彩珠一人,号芷元,當時亦頗能叫座。

    按孫彩珠,因天橋賽跑車馬,與旗人某公爵鬧事被參,某公爵革去爵位,又挑去黃帶子,而彩珠亦被充軍,惟不久便回京了。

     鄭秀蘭亦當年有名青衣,與梅慧仙同時,同隸四喜班,一為花旦,一為青衣,本領亦相等。

    惟鄭演不過幾年,因收了幾位徒弟,就不出台了。

    其頭一撥徒弟,系姜麗雲(即妙香之父)、蔣雙鳳等,二撥徒弟,即陸華雲等。

    台上走矮子甚難,以高身材之人,走矮子尤難。

    徒弟朱霞芬,乃梅蘭芳之師,演《女兒國》《女彈詞》等戲極好,後來就無人演唱了。

     《禦果園》,當年為何桂山最得意之作,有時在程長庚之後,演大軸子,也不走一人。

    其唱“數九寒天風不冷,連人帶馬汗淋身,某家将馬來整頓”等句時,不但腔調好聽,其所做身段,尤為美觀。

    後來演者偷懶,就毫無身段了。

     從前有錢阿四者,即王鳳卿之祖嶽,吹号筒甚好,能用号筒吹《将軍令》各牌子。

    按号筒,本為戲中發兵發點所用,與西洋中之喇叭相同,無孔無眼,所有工尺,全憑口力吹出。

    當年吹喇叭方法,尚未傳入中國,而錢竟能如此,可謂獨有心得,亦可想見其功夫之大,惜現已失傳矣。

     從前淨腳勾臉,亦各有所長,如何桂山,長于勾整臉,如包拯、尉遲敬德、徐延昭等等。

    錢寶豐,長于勾三塊瓦臉,如張飛、李逵等等。

    徐寶成(嵩祝成班)長于勾花臉,如李七、窦爾敦等等。

    黃三、慶四,皆學徐寶成。

     從前春台班中,有一花臉姓郝,身體頗長,人稱郝大個,遂誤稱好大個。

    四喜班,有一花臉,亦因身長,外号丈七八,故當時人皆雲:春台有好大個,四喜有丈七八。

    當時觀客,便皆以為笑談,但均隻知此二人外号,無知其真姓名者。

    今則連此外号亦無人知者,曾幾何時,亦令人有今昔之感矣! 《伍子胥報仇》一戲,前半本名《卧虎關》,後半本名《奪昭關》至鞭屍完,與從前三慶班,所演全本《列國》不同。

    按此戲曾經福壽班排演,去伍子胥者為李順亭,去伍辛者(子胥之子)為陸華雲,當時配搭頗齊整。

    福壽班演過後,便無他班接演。

     田桂鳳,于光緒庚子前最有名,亦頗能叫座,與譚鑫培同班,戲碼總在倒第二,然恒誤場。

    一日又遲到,鑫培已扮妥,桂鳳方至,鑫培對桂鳳曰:“是您先唱是我先唱?”桂鳳答曰:“随便。

    ”當時該班,無人敢在譚後演者,鑫培此問,蓋有意窘之,且希望桂鳳對其說幾句好話,便自己卸裝,讓桂鳳先唱,不意桂鳳有此回答,自己頗窘,不得已自己先演。

    俟譚演完,座客無一走者,桂風大得意,鑫培則大不高興。

    由此以後,每桂鳳遲到,則鑫培必先演而乃特别慢演(所謂馬後),至桂鳳上台,則天已黑暗,台下對于桂鳳之面貌神情,身段做功毫無所見(當時台上不準燃燈),而桂鳳唱功并不好,全靠面貌做功見長,因此彼之長處,台下一些也看不出來。

    日久把台下人緣一齊丢去,叫座之能力大減,不到二年便無人敢約矣。

    自此桂鳳遂歇。

    蓋世界無論何事,未有懶惰而能成功者,後之腳色當以此為戒。

     從前程長庚成三慶班,因唱的日期太長,不能叫座,于是約徐小香搭入,彼此接洽已經妥當,徐小香要求頭一天總得唱《借趙雲》,意思是劉備自己不能支持,才借趙雲來幫忙,言外程長庚不能自立,才求助于小香。

    可是程長庚說包銀可以多一點,頭一天總得唱《九龍山》,意思是嶽武穆收楊載興,言外是老生收撫小生,真是各人要拿各人的身份。

    這些事情,雖然沒有多大道理,可也頗有趣味,現在班中恐怕能有這種思想的不多了。

     前者廊房頭條東口路南,誠一齋所挂之十三絕圖,人盡知之。

    按該圖為賀世魁所繪,十三人為:霍六、玉三秃、開泰、才官、沙四、趙五虎、張恒、大頭盧、老李、老公陳、醜子、王順、連喜,皆名擅場者。

    (見《都門彙纂》) 老生崇天雲,曾搭三慶班,腔調悠揚,而表情亦細膩,恒以《南天門》演大軸子。

    譚鑫培之《南天門》學崇之處甚多。

     譚鑫培以絕頂的聰明,而又最能吸收他人的長處,比方《昭關》,完全學程長庚,二六學盧勝奎,快闆學馮瑞(以小名馮柱享名,搭過春台,後人嵩祝成),飄灑學孫小六(上海的角),反二簧幾個高腔完全學王九齡,甩須甩發耍翎子學達子紅(梆子腔名腳,姓梁,搭瑞盛和班)等等。

    聚許多人之長處,而加以錘煉,方得自成一家,若徒學一人,雖能神似,且落第二着矣。

     褚連奎為從前三慶班有名之花臉,常以《白蟒台》演大軸子。

    《魚腸劍·刺僚》,花臉之一大段唱功乃褚所創。

    金秀山學之,傳到現在,尚未失傳,此最為可喜之事。

     譚鑫培,有許多貧腔,都是學馮柱。

    前此已經說過,蓋馮柱唱詞極多,腔亦極多。

    從前戲界中有一句話,旦腳怕同馮柱唱《蘆花河》,拉住旦腳不放手。

    蓋其二六一段,詞句太多,老唱不完也。

    由此可知,凡事總以适可而止為最妥。

     從前俞菊笙,以《四平山》《惜惺惺》等戲馳名,但須有趙錦榮配演。

    《四平山》則以趙扮裴元慶,《惜惺惺》則以趙扮趙壽。

    二人扮相把子,功力悉敵,故演出來異常圓滿。

    趙錦榮死後,俞永未再演此戲,因他腳配不上,也是可知配腳亦非常重要。

    即如十餘年前,陳德霖屢與謝寶雲演《讨廟》,謝氏一死,陳氏有幾年不演此戲,後方與龔雲甫合演。

     當年徐小香,在内務府堂郎中某君家辦堂會中,演《八大錘》,末了用右手之槍,将八錘架住後,即撤身做緩力之勢,緩了兩次,即将八錘推去。

    俟演完後,某君即對小香曰:此種身段尚嫌稍懈。

    小香問以應如何做法。

    某君曰:左手尚有一槍,當一次撤身之後,便應目看左手之槍,将左手之槍一颠,随即将左槍高舉,幫同右手之槍,用力将八錘推出,如此做法,精神姿式,方飽滿美觀,否則閑着左手之槍不用,不但于理不合,且亦不美觀也。

    小香乃大拜服。

    按現在好腳的情形,則大不然了,用槍架住八錘之後,陸文龍乃擦把臉,嗽一嗽口,此真不成戲矣!當年譚鑫培,對于此等地方亦深惡之,足見前輩之有規則也。

     楊鳴玉演《活捉》,當閻婆惜唱“我淚沾襟”一段時,例有三個浪頭,打頭一個的時候,楊鳴玉兩個黑眼珠往上翻一次,打第二個時又多往上翻一次;打第三個則兩黑眼珠完全翻上去,隻剩白眼珠矣。

    下場時,為鐵闆橋的倒法,亦不似他人之鋪墊子;往下擡的時候,隻用兩人,一擡足,一擡頭,而身體則挺而直。

    末場閻婆惜用手巾将張三提着上來,而楊用下颏挂于旦腳之手絹之上,自己則走矮子,在台下看着,真仿佛是由閻婆惜提上來的一樣;提到台口,似轉三個圈,且轉的極快。

    按楊本系高身量,于走矮子時,帶轉三個圈,難為極矣!以上種種情形,既深合劇情,又饒美術思想,但此非數年苦功不可。

    如今則無人下此苦心,是可知戲界技術,日形退化也。

     出名的腳色一輩一輩的傳下來,過去的老輩,有許多現在的人都不知道了。

    據老輩傳說,青衣一門,說的出來的約有下列各腳:胡喜祿,隸春台。

    陳寶雲、隸春台,比胡喜祿稍後一點。

    王長壽、隸春台,學陳寶雲。

    孫八,名雙玉,琴師孫佐臣之父,隸春台。

    魯大鼻子隸四喜。

    蔣蘭香隸四喜。

    時小福,餘紫雲,同時隸四喜。

    陸小芬,陸春蘭,同時先隸春台,後隸三慶,且同學胡喜祿。

    張紫仙學時小福。

    常子和,票友出身,隸永盛和。

    鄭二奎,王勤侬的姑丈。

    以下現在者:吳順林,陳德霖,孫怡雲,吳彩霞,王瑤卿,王勤侬,梅蘭芳,尚小雲,程豔秋。

     北京皮簧班腳色,從前都是真名姓,沒有用外号的。

    自鹹豐年間,才有一陣風、一汪水等名目。

    後來梆子班盛行,用外号的便多了。

    一陣風,名小黑,隸永勝奎,唱刀馬旦因為他身段靈活輕快,所以叫一陣風。

    現在有九陣風,命意就不好懂了。

    不但此,比方梆子班中十三紅,因為他十三歲就唱紅了,所以叫十三紅;又比方十三旦,也因為十三歲就出名了,所以叫十三旦,這總算都有點意思。

    現在又有一千紅,八千日,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至于水鮮花、靈芝草、白牡丹等等,一看便知是唱旦腳的;一聲雷等等,一看就是唱花臉的,也都算有點意思。

    可是到民國後,正樂育化會禁止用外号,所以現時已經少的多了。

     戲中無論哪一出戲,哪一個腳,上場都有準步數,準尺寸,準地方,外行人看着仿佛随便亂走亂轉,其實幾幾乎是不許多走一步,或少邁一步,能此者方算好腳;此系戲中最重要的規矩,也可以說是最美的規矩。

    鹹豐年間,昆弋班有一位最出名的生腳,名叫孝三丁,系齊化門大街關帝廟票房出身。

    到光緒初年,已七八十餘歲,雙目失明,尚搭安慶班,時常出台。

    每逢上場時,有人将他領至台簾裡邊,鑼鼓一到,即自上場,連唱帶做猶複精神飽滿,一絲不亂。

    演完下場時,走近台簾,便有人将他扶下。

    這種情形,若無真功夫則非出錯不可,但由此足可證台上處處都有一定尺寸也。

    數年前方去世之沈莊,系醜行,後來亦雙目失明,然無論與何人配戲,也沒出過錯。

    按沈莊,本非名腳,而亦能如此,是彼時老規矩尚未失傳之故,到現在雖好腳亦有時無一定之規則,倘不幸也雙目失明,恐怕在台上一步也不能行走了。

     大栅欄,大觀樓地基,從前為大亨軒,亦常演戲。

    旦腳曹福壽(先唱老生,後改旦腳)常演于此,極能叫座。

    按地棍馬子衡,在大亨軒打死人成訟一案,乃極出名之案,即系捧曹福壽之故。

    從前圓明園裡頭有一大戲樓,名同樂園,宮中也有一處名同樂園,所以京中各戲館子,都名某某園,如慶樂園、三慶園等等,唯獨門框胡同裡頭的同樂,名同樂軒,因為他與大内同名,所以不許叫同樂園。

     從前北京的戲館子,隻賣茶錢,不賣戲價,就如同現在茶館帶說書一個情形,所以叫作茶園,不叫戲園。

    在光緒初年,門框胡同同樂、鮮魚口天樂(今改華樂)還隻演雜耍,不演正戲,後來也就都成戲館子了。

     從前戲園子,除前門外各園子外,朝陽門外有芳草園。

    德勝門外有德勝園,光緒十六年大雨傾倒。

    阜城門外有阜城園。

    生意均極發達,尤以芳草園為最熱鬧。

    後來慢慢的都消滅了。

     隆福寺街,現有景泰戲園,是人人都知的,但從前四牌樓南,還有泰華戲園,光緒庚子後,才消滅了。

     從前各戲園中,靠近上下場門,樓上兩間,名曰官座,平常不許售賣。

    餘最初隻聞人雲:系預備禦史衙門觀劇者。

    後聞一老輩雲:此四間各有專差,一間為禦史衙門,一間為城上(管地面較高之衙門),一間為本地面之坊官(坊小于城),此系查察演戲,有無違禁各節而設者。

    其他一間,系為南府總管太監而設,因總管太監,欲挑選好腳進内當差,須到各戲園觀劇,審查人才,以便選擇,所以戲園,亦須特設官座也。

     《都門彙纂》雲:同治末年,北京之戲園三慶園,在大栅欄中間路南(現仍舊)。

    廣德樓,在大栅欄西口路北(現仍舊)。

    慶和園,在大栅欄西口路北(光緒庚子前尚有,今無矣)。

    慶樂園,在大栅欄東口路北(現仍舊)。

    同樂軒,在大栅欄門框胡同路西(現依舊)。

    中和園,在糧食店北口路西(現仍舊,但已改半新式矣)。

    廣和樓,在肉市北口路東(現仍舊)。

    裕興園,在鮮魚口抄手胡同路西(今無矣)。

    天樂園,在鮮魚口小橋路南(現仍舊,但已改半新式)。

    廣興園,在崇文門外木廠胡同(現仍舊,惟前門在茶食胡同,廣興園大院,已租為織布廠矣)。

    芳草園,在齊化門外大街路西(此園鄙人尚見,今無矣)。

    隆和園,在齊化門外日壇對過(光緒庚子前已無矣)。

    德勝園,在德勝門外路西(今無矣)。

    阜城園,在阜城門外橋頭路南(今無矣)。

    以上為純正戲館。

    此外又有:文昌館,在鐵門南頭路西(現尚在)。

    彙元堂,在西珠市口路南(今無矣)。

    财神館,在宣武門大街路西。

    福壽堂,在打磨廣中間路北(現尚在)。

    天和館,在煤市街南口外路北(光緒年間,由俞振庭等改建,名曰文明茶園)。

    燕喜堂,在北孝順胡同路東(現尚在)。

    宴彙堂,在大栅欄中間路北(今無矣)。

    鹿鳴堂,在大蔣家胡同南口路東(今無矣)。

    天壽堂,在西珠市口東頭路北(今尚在)。

    東麟堂,在櫻桃斜街中間路南(今無矣)。

    景泰園,在隆福寺中間路北(今尚在)。

    泰華園,在東四牌樓南路東(今無矣)。

    萬興園,在西四牌樓北路東(今無矣)。

    以上十三處,從前雖為館莊,然亦恒搭桌演戲,其餘飯莊則多無戲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