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之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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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簾寨》的李克用,原來本系染臉,自春台班朱大麻子扮演,才勾大花臉。

    餘三勝去李克用,又用本色臉,譚鑫培宗之,現在都用本色臉了。

     從前四喜班青衣有餘紫雲,時小福。

    春台班,青衣有陳寶雲,王長壽,陸春蘭,各腳身份都是一樣。

    俗語說八兩半斤。

    所以原先排演對兒戲都好,如《五花洞》《孝感天》《雙沙河》等戲,都非常叫座。

    因為兩個腳,分量一樣,唱着才有意思。

    現在一個戲班裡頭不能容兩個好旦腳,就是有兩個旦腳,比方演《五花洞》的時候,也都是争着去假潘金蓮。

    這個沒什麼道理,不但旦腳如此,各種腳色都是這個情形。

    比方從前三慶班,老生有程長庚、盧勝奎、劉桂慶、華雨亭,花臉有何九、黃三,武生有楊月樓、羅七十(小寶之父)、牛長寶。

    四喜班,老生有王九齡、李四巴、王仙舟,武生有姚增祿、楊榮壽,小花臉有楊鳴玉、朱茞侬。

    春台班,老生有張玉奎、張奎官,武生有任七、張七(武二花)、俞潤仙,花臉有陳三福、慶四、錢寶豐、朱大麻子,小花臉有麻德子、化虎、杉高王、孫大堂(《打砂鍋》極出名)等等。

    足見各腳都極整齊,所以演《群英會》《雙包案》《雙天師》《定計化緣》《真假李逵》等等對兒戲,都非常精彩。

    如今這些戲都是對付着演,要想像從前那麼精彩是不容易的了。

     走路的人在大街上随便唱戲,與戲園子裡頭唱的戲,最有關系。

    鄙人在光緒十幾年進京的時候,大街上的人一張嘴便是“楊延晖”,因為彼時楊月樓的《探母》最時興。

    後來一張嘴就是“小東人”,因為彼時戲園子裡正時興《教子》。

    再往後滿街上都是“借燈光”“伍員馬上”“店主東”“大喊一聲”等等,因為彼時孫菊仙的《朱砂痣》,汪桂芬的《文昭關》,譚鑫培的《賣馬》,金秀山的《鎖五龍》正走運。

    後來又改“在月下”,因為黃月山及他徒弟李吉瑞,正以《劍鋒山》出名。

    再往後因為劉鴻升的《斬黃袍》走運,所以滿街上又改唱“孤王酒醉”了。

    近來大家随便唱不是《南陽關》,就是《珠簾寨》,不然就是“保镖路過馬蘭關”,若堂子裡大半是唱“兒的父投軍無音信”。

    所以在大街上一聽,便知戲園子裡頭是什麼戲正走運,不但北京如此,到處都是如此。

     《搜孤救孤》一戲,原先以公孫杵臼為重要腳色。

    後因譚鑫培與盧勝奎合演,盧去公孫,譚去程嬰,譚說我也有我的身份,不能專去配腳,無所事事,于是自己添了幾段唱功。

    自此以後,這出戲變做程嬰的重頭戲了。

     《賣馬》一戲,原先乃是店主的重頭戲,後亦因譚鑫培演唱,加了些材料變為秦瓊的正戲了。

     《探親》一戲,從前貼戲報子總是鄉下媽媽算正腳,自王瑤卿演後,正腳便歸了城裡的親家母。

    可是從前演此戲,有城裡的親家老爺上場,且話白很多,如今永遠不帶這一段了。

    再者從前于鄉下媽媽進城時,路上要見許多行人,比方前頭有一婦人行路,後頭一和尚跟着化緣,說“老太太,慈悲慈悲罷”等等的話也極有意思。

    如今把這一場也免去了。

    現在都是醜腳故将驢倒騎,他兒子說“倒了”,媽媽便說“到了”,就此下驢。

    用倒到兩字打诨也算有趣。

     《女起解》一戲,從前因總是接《會審》連唱,所以頭一場隻有原闆四句,後經王瑤卿将祭獄神添了一段,反二黃,以後就永以為例。

    可是因《起解》唱功已多,于是大家就隻唱一出,不接連《會審》了。

    近來尚小雲乃一直唱下去,且連演《獄中相會》,荀慧生又格外加多,這也足可證明二人的氣足。

     舊戲的詞句,經譚鑫培改過的很有幾出,有改的很好的,也有改的很壞的。

    比方《汾河灣》一戲,在窯外所唱一大段,從前王九齡所唱的舊辭,所說的都是未離家以前的意思,譚鑫培改的辭句都是離家以後的意思。

    按道理說,應改說離家以前的話,不應說離家以後的話,因為柳迎春信不及他是薛仁貴,所以讓他在門外将從前的事說明,聽聽對不對,如果說的對,方才開門相認,若薛仁貴說離家以前的事情,柳迎春才知道說的對與不對,倘說離家以後的事情,柳迎春一點也不知道,怎麼能夠判斷他對不對呢?所以說應該說離家以前的情形。

    再說進窯之後,柳迎春的舊詞句,是對薛仁貴說“你原先出門的時節,說做了官才回來見我,如今回來,一定是做了官了”等語,如今旦腳還是照舊這樣說,可是薛仁貴在窯外唱的一大段都是說的這些事,難道說柳迎春沒聽見嗎?又何必再問呢?這總算兩人詞句太不呼應,這都是鑫培改壞了。

     梨園行的規矩不許翻場。

    什麼叫翻場呢?就是幾個腳同在場上,倘有一人說錯或唱錯,别的腳不但不許笑場,并且還得要替他遮蓋,因為别的腳不樂,台下或者可以不理會,若别的腳一樂,則台下便知,該腳或因此得倒好,所以各腳以同行道德的關系,不會給别人翻場。

    可是譚鑫培最愛翻場。

    一日演《斬馬谡》,李壽山去馬谡,于問斬下場的時候,大笑三聲。

    蓋舊規矩本沒有這三聲大笑,鑫培嫌李壽山胡來,于是便說道“招回來”,手下便将馬谡帶回,諸葛亮問馬谡“你為何發笑?”李壽山無詞,大窘,台下給以倒好。

    一日演《回荊州》,麻穆子去張飛,白中有“俺大哥東吳招親,為何不叫咱老張知道?”麻穆子念成“為何不叫咱老張知大”。

    蓋花臉張嘴音容易得好,所以麻穆子把道字念成大字,台下并不理會。

    譚鑫培說“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不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也把道字念成大字,台下便知是因麻穆子念錯,所以也如此,于是大樂。

    又一日演《捉放》,按規矩二人同上時,曹操唱完“八月中秋桂花香”一句後,便須往旁邊稍退,容陳宮往上走兩步,接唱“路上行人馬蹄忙”一句。

    乃某票友初下海,與鑫培演此,唱完一句後,正往回退,鑫培便從其袖下鑽出,接唱一句,于是台下報以倒好。

    以上這些事情,都叫翻場。

    鑫培都算不對。

    可是鑫培也有特别的本領,比如有一配腳雖然不會此戲,若在後台向他說幾句,說他照應的客氣話,或是求他給說一說,俟該腳上場,無論有多少錯處,他都能替該腳遮蓋的包水不露,能使台下觀客一點也見不出來。

     曆來學界中人,研究戲曲的很多,但不過都是摹仿。

    戲界的好腳沒有能夠教導戲界的人,問或有之,不過是學于彼腳,教與此腳,自己總沒有多少發明。

    聞數十年來,隻有兩人:一為孫春山先生,即商務印書館北京經理孫伯恒先生的叔祖;一為林四先生,英美煙公司總經理沈昆三先生的叔嶽。

    聽說這兩位前輩,研究曲律甚深,自己發明的腔兒很多,孫先生唱的字正腔圓,林先生唱的靈活圓潤。

    陳德霖的腔兒,大半得傳于孫先生,王瑤卿的腔,也有許多得之于林先生。

    至孫先生尚有專為二本《虹霓關》的夫人研究的八句西皮慢闆,德霖還記得很清楚,常教與姜妙香、梅蘭芳諸人,然台上總沒有用過,日久就怕要失傳了。

     有人說中國戲都是一節一節的,無始無終。

    這話大錯,中國戲自元明清以來,無一出不是整本的戲,所有劇本現尚存在,不必細講。

    現在隻把戲園中最流行的說幾出,比方:《汾河灣》獨本,是全本《薛仁貴征東》的一出,系淵源于元曲《薛仁貴榮歸故裡》雜劇;《搜孤救孤》,是全本《八義記》,系淵源于元曲《趙氏孤兒大報仇》雜劇;《六月雪》,是全本《斬窦娥》,系淵源于元曲《感天動地窦娥冤》雜劇;《桑園寄子》,是全本《黑水國》;《奇冤報》,是全本《烏盆記》,系淵源于元曲中《玎玎珰珰盆兒鬼》雜劇;《珠簾寨》,是全本《沙陀國》;《刺湯》,是全本《一捧雪》;《宇宙鋒》,是全本《宇宙鋒》;《釣金龜》,是全本《孟津河》;《二進宮》,是全本《大保國》。

    這一時也不能寫完。

    至于《法門寺》《武家坡》《撿柴》《鴻鸾禧》《禦碑亭》等等,現在都是往往演全本。

    至所有的《封神》《列國》《三國》《隋唐》《說唐》《西遊》《水浒》《說嶽》《南北宋》《楊家将》《濟公傳》《白蛇傳》《包公案》《綠牡丹》《彭公案》《施公案》等等說部的戲,更是可想而知。

    就連不要緊的一出《請醫》,都是整本《幽閨記》裡的一出,病的小生便是蔣世隆。

    至于《小放牛》《打花鼓》《小過年》《頂磚》《打皂王》等等小戲,雖非整本大套,然也是自完其說,有始有終。

    總而言之,中國戲長短雖有不同,但其原本都是有頭有尾,有始有終。

    這些年戲園中不大演全本,隻演單出,這也有個原故,因為台下觀客不愛看整本,隻愛揀好的聽一段,所以戲界也就隻揀好的地方演一段。

    可是隻演一段不夠看,所以在這一段之中,又加出許多材料,這位加上一段唱功,那位腳色加上一段做功,又一位加上一段把子,加來加去,演的這一段就夠吃力的了,誰還能夠連演全本呢?比方全本《回龍閣》一戲,若連《許願》《贈金》《彩樓》《别窯》《擊掌》《探窯》《武家坡》《登殿》等折,一人一次都唱下來,試問哪一個旦腳了的了呢?所以就是演全本,也是幾人分唱;就是一個旦腳唱,他也得減去若幹的詞句,省去多少腔調,才能了的下來。

    這是什麼原故呢?因為原先各折中沒有這麼些詞句,更沒有這們長的腔兒,所以原先一個人可以唱全本,如今一個人不能唱全本,不但《回龍閣》一出戲這個樣子,其餘的戲大多數都是這個樣子。

     光緒初年,北京的街談巷議,以及前門外老掌櫃的(從前聽戲的人,以商人居多數,所以掌櫃的講話,很有力量)言論,總是講程長庚,餘三勝,張二奎,有人一提譚鑫培,大家都很鄙視,說他唱的纖巧沒出息。

    這是什麼原故呢?大緻因為程餘諸位的腔調講圓宏莊重,汪桂芬、許蔭棠、孫菊仙等腔調,去古尚近。

    譚鑫培的腔調,一變而為靈活輕快,所以大家聽慣了舊的,驟然一變耳音,當然是不贊成。

    再說有一種守舊的人,他的思想,無論何事都是舊的好。

    又有一種人,也是借此自吹,言外是他看見過長庚三勝,你們沒有看見過就是了。

    其實凡物日久必要變,再說鑫培對于腔調研究非常之細,于閃闆、趕闆、垛闆等等地方,比古人精緻的多,不過他的腔有許多由旦腳的腔變來,所以偏于悠揚蘊藉,他的好處,正不讓古人,又何必攻擊他呢?這話又說回來了,可是現在人的論調,又是專講老譚,仿佛不是老譚的腔,就都算不對,這也很不必!這個論調,同光緒初年,各位老掌櫃的見解,都是一個毛病。

    總而言之,古人有古人的好處,今人有今人的好處,若說一件事情,永遠不許改變,那是沒有的事。

     腔調也是一時有一時的風尚,光緒初年最時興宏亮,比方汪桂芬,唱到“逃出龍潭虎穴中”的中字,台下必然叫好。

    後來時興拉長腔,再後時興拔高,現在時興垛字轉彎,隻要連垛幾句詞,或連拐幾個彎,就必能得好,俗名叫疙疸腔。

     乾隆以前,京中婦女聽戲,不在禁例,經郎蘇門學士奏請,才奉旨禁止,所以一百多年以來,婦女不得進戲園聽戲。

    當時有人做了一首詩,同他開玩笑說:“卓午香車巷口多,珠簾高卷聽笙歌,無端撞着郎螃蟹,惹得團臍鬧一窩。

    ”因郎蘇門以善畫螃蟹出名,外号叫郎螃蟹,所以詩中如此說法。

    民國以來,婦女又可随便聽戲了。

     台上的規矩,凡腳色上場,引子念完轉身的時候,很有分别,若是内場椅(就是椅子在桌子的後邊),腳兒在台前向右轉,入座時向左轉;若是外場椅(椅子在桌子前邊),腳兒在台前就向左轉,入座時向右轉,這是從前定而不可移的規矩。

    據内行人說,這個原故,是因為戲劇淵源是由提線戲來的,倘都向右轉,或永向左轉,那提線豈不繞成一處,擰成繩子了嗎?這也沒什麼考據。

    但是現在的腳兒,有許多不按這個規矩辦了。

     數年前,每逢戲園中排出一出新戲來,必受評戲的攻擊,說他胡造謠言,不遵先正典型;又說是非驢非馬的滑頭戲。

    其實什麼樣的是驢?什麼樣的是馬?他也未見得說的出來。

    至于滑頭兩字,尤其不通。

    在幾年以前,上海排出了幾出新戲,因為他唱功做功都不多,專靠切末布景叫座,台下以為各腳唱做太輕,大家都說他是滑頭戲。

    其實這就不對,世界上的東西,沒有一樣的,戲劇也是如此。

    比如西洋的戲,有隻唱的,有隻說的,有連白帶唱的,有專注重布景的,如必定要譏說白戲,說他沒唱功,則被譏诮的人不但不服你的話,他還要笑你外行。

    專重布景的戲,也是如此。

    他的唱做,固然不多,但是他所需用的繪畫,制造聲光電化等科學,也有許多人費了無數的心血才制造出來。

    按各國大半都拿着聲光電化等科學,作為打仗殺人的利器,如今有人用他作為娛樂的材料,豈不較比用他打仗殺人好得多呢?所以吾輩隻可歡迎,不應反對。

    大家要把這種戲,也要用看舊戲的眼光來批評他,可謂所見不廣!你罵愛看這種戲的人,他不但不佩服你,他還說你不通。

    假如說評戲的人,不知道世界上的戲劇有多少種類,隻知有中國舊戲,凡戲都用看舊戲的眼光來批評他,那麼上海有幾出戲還可以算他滑頭。

    但是十幾年以來,如梅蘭芳、尚小雲、程豔秋、荀慧生、朱琴心、徐碧雲、高慶奎諸人,或自編的新戲,或重排的舊戲,哪一出的唱功比舊戲不多?哪一出的身段比舊戲不繁?這樣的戲叫滑頭,那麼什麼戲才不算滑頭呢?至所謂先正典型這四個字,字面自然是很有道理,其實在這個地方用着很不通。

    就按先正典型說,何人算先正,何事算典型呢?曆來的歌調音樂,代有變更,不必細論,數百年來的新戲也是時有不同,也不必細論,就用譚鑫培來做個比例吧,現時有許多人很恭維他,可是他對于舊戲變更的地方很多,以腔調論,他的腔調去程長庚、餘三勝、張二奎等太遠;以詞句論,他改的也很多,比方《珠簾寨》《賣馬》《搜孤救孤》《問樵鬧府》《汾河灣》等等,他都改過;以身段論,《斬谡》《珠簾寨》《問樵鬧府》等戲,他改的也不少。

    種種的情形,一時也說不完,為什麼評戲的人不說他閑話呢?不但不說他閑話,還要規規矩矩的去學他,學他的好處自然是極好喽,像《珠簾寨》的詞句,果句句都合當時的情形嗎?至于“花啦啦打罷幾通鼓”的花啦啦三字,尤其沒理。

    在文字裡頭真正鼓的聲音,隻有“咚咚咚”,哪有“花啦啦”的聲音呢?大家也來津津樂道。

    細細的研究,在鑫培嗓音清脆,開口音尤其好聽,所以就唱“花啦啦”也沒什麼關系,但是不能算對。

    譚鑫培均可變更舊制,别人有什麼不可以呢?總之,凡事日久必變,鑫培改得壞的地方固然是不少,改得好的地方正很多,若是一出《空城計》,唱一萬年永遠不許動,那中國還能成一個國嗎? 《樊江關》中的樊梨花,所戴額子的後簾,名觀音兜。

    按舊規矩,非去觀世音或關公,不許戴此。

    《樊江關》戴觀音兜,始自王瑤卿,老輩往往不以為然。

    一日瑤卿演此戲,譚鑫培與黃三正同坐閑談,适跟包的手持觀音兜在面前經過,譚曰“什麼戲呀?《戰長沙》嗎?”黃三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虹霓關》一戲,從前兩本連演的時候不多,即便連演,也是頭二本的夫人是一人,頭二本的丫環是一人,從前沒有一個腳,頭本去夫人,二本去丫環的辦法。

    有之,自梅蘭芳始,現在幾乎成為定例了。

    如小雲、豔秋、慧生、碧雲等腳,都是這樣演法。

    蘭芳第一次演時,去夫人的為王蕙芳,去王伯當的為路三寶,三寶也系初次反串小生。

     《醉酒》一戲,從前隻有花旦演唱。

    青衣演此戲,也始自梅蘭芳。

    至于二本《虹霓關》的丫環、《梅龍鎮》的鳳姐等等,倒早就是青衣唱的戲了。

     頭本《虹霓關》随夫人的四老将,從前紮靠起霸,都是鄭重其事,如今都變成起哄了,且是各班都是一樣,這很不對! 從前三慶班,排《三國演義》,腳色的完備,一時無二,即當時四喜班的《混元盒》,腳色也不算不完全,比方張天師是張玉奎(小名喜兒,當時張喜兒三字頗有名),大蜈蚣俞潤仙,青石精慶四,白石怪錢寶豐,紅蟒王長壽,蜘蛛陸春蘭,蛤蟆董三福,蠍虎田老,黑狐帶金花孫彩珠,白狐馮瑞雲(以小名馮六兒出名)。

    錢寶豐,前在四喜,後在三慶,所以《混元盒》《三國演義》都有他。

     從前一個腳色,改搭别班,并不十分容易,比方上條所說,錢寶豐由四喜改搭三慶一節,當時同錢去的還有陳三福、李順亭諸人。

    聞三慶、四喜,因為這件事情,打了許多天的官司,四喜輸了,該腳等才歸三慶。

    到了現在,就沒有這種情形了,一人可以兼搭好幾班,并且可以随時走随時來,這固然是包銀與戲份的關系,但是也有許多别的情形。

     《定軍山》的黃忠,從前餘三勝、景四寶(前在春台後搭四喜)、楊月樓、龍長勝等腳,都戴帥盔,挂白滿。

    後王九齡便戴軟紮巾,後來譚鑫培也戴軟紮巾,且換挂白三。

    這種地方,絕非九齡、鑫培的錯處,因扮戲一道,不但要合古人的情形,于本腳的形勢也要顧及才好,不但扮相如此,就連做功也是如此,比方鑫培《珠簾寨》,到受激接令的時候,說“你拿過來罷”,他的神氣是于頹唐中帶英武氣,這因為是鑫培本已年邁,所以這種身段做來非常之好。

    看現時學譚的各腳,演至此處也如此做法,就不是頹唐,是浪當懈怠了。

    這是年齡與面貌的關系。

    各腳或生的相貌魁梧,或者是精神活潑,演至此處,須另有一種做功,方能好看,不但一處如此,處處都是如此,是在自己神而明之。

     《打棍出箱》從前是演全本《瓊林宴》,所有戲詞,與現在大不相同。

    現時隻演《問樵鬧府》,《打棍出箱》一段,乃是始自譚鑫培,一切詞句身段改添的很多。

    現時都是這樣演法了。

     青衣的戲,以《祭塔》為最難唱,因為戲中所行的腔都是高的。

    從前老輩常說,旦腳的《祭塔》,就是生腳中的紅生戲,因為紅生戲裡頭的腔調也都是高的。

     生腳最難唱的是紅生戲,因為紅生戲十之九是唢呐腔,且都是翻唱。

    比方《龍虎鬥》的宋太祖,《采石矶》的徐達,《攻漳關》的姜子牙,《雙包案》的夜行帥(貓神),《青石山》的關公,《五花洞》的張天師等等,或紅臉或不紅臉,總而言之都算紅生戲,非有好嗓子萬不能唱。

    譚鑫培一生不肯唱此等戲,因為唱這種戲的嗓子不但要好,且非高亢不能受聽。

    當年三慶班,有一位李三,系李順亭的哥,唱老生以唱唢呐腔出名,專唱紅生戲。

    其後李順亭唱唢呐戲也很好,翻高的腔,尤其好聽。

     前清時代,每遇國喪,遏密八音,各戲園子都不許唱戲,這俗名叫斷國孝。

    過百日後,才許唱,并且不許在戲園子裡演唱,隻可找一有戲台的飯館子,或有戲台的會館,将就演唱,以便維持各腳的生活。

    可是大緻都是随便湊集,不用班名,因為若用班名,則該班人員都得約進來;若大家都來,又恐買賣不好養不住,因為飯館或會館,雖然有個戲樓,但是裡頭的設備,或坐落的地點,大緻總不及平常戲園子,所以聽戲的人總較少。

    再者做官的人,或講究點的人,也因國喪不肯聽戲,所以買賣總不會好。

    因為這些原故,戲界中有名望的或有錢财的腳色,也往往不唱,所以大家都是随便湊集。

     戲界以三月十八日為祭神日,這一天無論何班都不演戲,民國後不講迷信,可是仍不演戲,所以又叫官工。

    言其是放官假的意思。

    在從前各戲班的組織,都是以每年三月十八日為期,各班中添約新腳,或舊有腳色包銀的加減,以及各班規定戲園子的輪轉,都是這天以前說妥。

    既說妥之後,就是一年各腳如欲另搭别班,非等到下年三月十八日不可。

    現在各戲班,到這天也還有點變動,但是不像從前那樣重要了。

     乾隆嘉慶年間,北京昆腔極盛,鹹豐同治的時代,昆腔與皮簧可以算是平等,到光緒初年,昆腔就微了,但各皮簧班中,每日仍有三兩出昆腔,以後越來越少。

    最後四喜班每日仍有楊鳴玉、朱蓮芬一出昆腔,可是戲碼總在第五六出。

    自楊朱去世,又添入花旦諸秋芬(茹香父)、小生陳桂亭二人,每日戲碼又往前移。

    聞老輩雲:四喜約此二人,并非為園中叫座,不過因堂會往往有人專點昆腔,所以不能不預備幾位昆曲腳色。

    自此以後,戲園中的昆腔,就不見了。

    到民國初年,梅蘭芳又極力提倡昆曲,哄動一時。

    數年前每演《思凡》《琴挑》,總是滿座。

    一天以《瑤台》演大軸子,梨園老輩,群相驚異,說《瑤台》演大軸子,可算一二百年以來的創聞。

    梅蘭芳學就昆曲八十餘出,惜無配腳,不能一一出演。

    然昆曲總因音調太低,所以在兩三千人的戲園中演唱,不易動聽,且又太雅,也難得多數人的歡迎,所以仍然是一天比一天衰微。

     古人以戲中最重要的腳色為正腳,次重的為配腳,這不過是比較的關系,名詞并沒什麼毛病。

    到後來當配腳的人,他以為自己是配腳,無關重要,随意偷懶,于是乎有許多戲,因為這個原故,鬧的毫無精彩,這就不對了。

    戲台上演戲,與平常人辦事是一個道理。

    比方屋中有幾個人談話,甲與乙談,甲說話的時候,他話中所說的喜怒哀樂的情節,他自己一定自然的表示出來,乙于聽話的時候,于甲話中喜怒哀樂的情節,一定也自然的表示出來,至在旁聽丙丁戊諸人,于該話中的情節,聽着自然也有喜怒哀樂的神情流露出來。

    演戲就是這個情形,不論正腳配腳,都應該把自己應有的現象表示出來。

    如今的配腳,都是無論你正腳唱白如何,他總是不理會;可是像李順亭、李壽峰、錢金福諸位,都是鄭重其事,所以無論同哪一位好腳配戲,他也得好很多。

     有人說新編的戲,總不及舊戲唱功多。

    這話自然是對的,但這也有個原故,舊戲隻演一兩場,所以戲情可以盡力的發揮,腳色的力量也可盡力的使用,因為該戲中前後各場的情節,以及來源去路,台下從前都看見過,就是沒有看見過的,也聽人說過,所以在一兩場中,極力做去,台下也能明了其中的道理。

    若新戲則不然,劇本的情節,台下一毫不知,必須将前前後後所有的事迹都要排演出來,台下方能明了,既須将全本情節一一排演出來,則用時間必長,腳兒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就多了,若每場再像《三堂會審》《祭塔》那們多的唱功,那就每出新戲沒有二十個鐘頭不能演完,并且腳兒的氣力嗓子,誰又能了的下來呢?所以說新戲的唱功,無論如何,不能太多。

     從前派戲,不許倒置。

    比方當日演戲,如先演過《回荊州》,不許再演《長坂坡》,如先演過《武家坡》,不許再演《彩樓》。

    這個名詞也叫翻場,後台最忌,但若白天唱完止住戲,晚間再演,就不在此例了。

    可是現在後台派戲的人,對于此事也還注意,不過不像從前那麼嚴了。

     戲界中都管皮簧叫亂彈腔。

    按亂彈腔,北京早就有,比方《綴白裘》第十一集裡頭選的有一出《擋馬》,演的是焦光譜(焦贊本家)救楊八姐一事,其标名就是亂彈腔;《屈辱》《計陷》等戲,也用亂彈腔。

    看此情形,大緻是亂彈腔改成了昆腔班的小吹腔。

    這足見亂彈二字,來曆很遠了。

    但是當年的亂彈,似乎絕不是現在的皮簧,因為《綴白裘》一書,始自乾隆那時候,既名曰亂彈,當然是用彈的樂器随唱,可是皮簧在四五十年以前,系用笛子。

    照這們一說,這皮簧與亂彈的來源,一定不是一事了。

    然則梨園老輩,又為什麼都管皮簧叫亂彈呢?或者因為從前的亂彈班,經了多少的改變,變成了現在的皮簧,可是其中經過的情形就不容易考查了。

    然皮簧二字,年代的确不遠。

     從前戲班登報,第二好腳寫在最上邊,次等的以次寫下去,第一好腳寫在最下邊,所謂墩底寫。

    于是好腳,都争着寫在下邊,有那分量不夠的也想寫在下邊,旁人往往說他:“你寫在下邊也未嘗不可,但是你自己要想想墩的住墩不住。

    ”言其是他不配寫在下邊。

    如今登報,好腳都争着寫在上邊了,這個原故始自王瑤卿。

    因當初瑤卿與鑫培同班,鑫培墩底寫,瑤卿寫在最上層,後鑫培去世,老生換了洪林、鳳卿,則仍是鳳卿墩底,但是鳳卿人緣不及瑤卿,看報的人仍注意瑤卿,大家以為頭一名是瑤卿,于是各班登報也就将第一名好腳寫在最上邊了。

     《忠孝全》一戲,共分八本。

    現時所常演的乃是第七本,前還有秦繼龍與他養父鬧氣離家,又同他寄父藍唐鬧氣落店等事,并有大元帥張英征黑水國,金鳌被擒二次,大元帥熊瑞也被擒,皇上又命太監王振挂帥招軍等情節,但是全本渙散,毫無可取,隻有第七本還算稍有精彩。

     戲界規矩,把腳色上場引子之後的四句詩,叫作定場白。

    常有幾位老腳,問鄙人定場白三字應如何講法,鄙人便舉李笠翁的幾句話回答。

    按《笠翁偶集》中有一段雲,“開場第二折,謂之沖場。

    沖場者,人未上而我先上也,必用一悠長引子,引子唱完,繼以詩詞,或四六排語,謂之定場白。

    言其未說之先,人不知所演何劇,耳目搖搖,得此數語,方知下落,始未定而今方定也”雲雲。

    定場白如此講法,毫無疑義。

    但是從前隻管全本中的第一場第一人上來所念的話,才叫作定場白,以後的就不能叫定場白了。

    可是現在每腳上來的四句詩,都叫定場白,這是日子久了,慢慢的錯下來了。

     從前堂會戲,每來一闊人,場上必跳一次“加官”,是恭維闊人的意思,所以來的闊人還須賞錢。

    民國以來,總算把跳加官這件事情取消了。

    這跳加官是什麼意思呢?有人說“加官”是魏徵丞相的,有人說是五代馮道的。

    據葉德輝刻的《金槍門觀劇》絕句中,引沈德符《野獲編》二十五:“雜劇《三星下界》《天官賜福》種種吉慶傳奇,皆系供奉禦前,呼嵩獻壽,但宜教坊司,鐘鼓司,肄習之,并勳戚貴藩鑒賞耳。

    按如今戲場《加官》,手中所持條幅,有天官賜福字樣,則其由來久矣”雲雲。

    以上葉先生這一段話的意思,大緻是因為從前皇帝入座,或勳貴到場,便演下界賜福等戲,借表尊重,後來圖省事,隻扮一人上場就是了。

    鄙人對于此說,也極贊成,但是前清乾隆年間,上命張文敏公所編《法宮雅奏》《九九大慶》各劇,共百餘種,都是呼嵩獻壽的意思,這真正與《野獲編》上所說的情形相同。

     乾隆以前,昆弋腔與亂彈腔,乃截然兩事,絕不會合奏。

    嘉慶以後,昆腔與皮簧合作的時候,已經很多,所以道光鹹豐年間梨園行所抄的戲本,有許多是昆腔皮簧合唱的,比方前一場是昆腔,後一場就許是皮簧。

    這因為當年昆腔皮簧,都用笛子随着,所以彼此可以互用。

    到了同光年間,因為皮簧改用胡琴随唱,所以就與昆腔完全分開了。

    然皮簧戲中,還常唱昆腔排子,比方《挑滑車》中的石榴花,《拿蔡天化》中的折桂令等等都是,但仍須用海笛随唱,這大緻也是因為該腳所做身段,胡琴不容易随唱的關系,所以仍舊用昆腔的排子演到了如今。

     梨園中,五月節演《五毒傳》《混元盒》,七月七日,演《天河配》,七月十五日演《盂蘭會》,八月十五日演《天香慶節》,俗名叫作應節戲。

    此實始自乾隆時代。

    在那個時候,因海内升平,所以皇帝命張文敏公(名照)編了許多院本,預備為内廷諸喜慶事所演者,名叫法宮雅奏,内中幾十種。

    預備為年中各節所演者,名叫月令承應,内中也分幾十種。

    這應節戲的意思,一定就是由月令承應傳下來的。

    但是宮裡頭的應節戲,比外邊還多,如《屈子渡競》《子安題閣》《升平寶筏》(玄奘取經事)《勸善金科》《羅漢渡海》等戲,外邊腳不常演。

    可是外邊經梅蘭芳又多排出了幾出,如《上元夫人》《千金一笑》《嫦娥奔月》等,都是從前沒有的。

    在明朝有位楊文奎先生,曾編過一部傳奇,也叫《上元夫人》,但是與梅蘭芳的《上元夫人》絕不相同。

     從前皮簧用笛子随唱,當年吹笛最出名的是田興旺,天津人。

    聽本行人說,他能将笛子同是一孔吹的差半個調門,此等地方,全在口力。

    後由沈六在四喜班時,才改用胡琴随唱。

     《南天門》旦腳上場,原先也是原闆,後由陳德霖改為慢闆,後頭“三家店前把飯用”,也是由德霖才改成二六闆。

     《美人計》一戲,由福壽班才改成皮簧。

    最初是許蔭棠去劉備,老旦全子(票友)去孫母,孫怡雲去孫尚香,李順亭去趙雲,陸華雲去周瑜,賈洪林去魯肅。

     前清國喪,禁止演戲很嚴,百日内不許演,百日外雖準演,然不許穿行頭。

    據梨園老輩雲,曾見程長庚、餘三勝二人,反穿猞猁馬褂,演《戰長沙》;不許打鑼鼓,以梆子代鼓,以齊钹代大鑼。

    一年以後,方許穿行頭,然仍不許打大鑼。

     從前各腳,都穿公中行頭,惟要緊腳色,每人須帶頭網子,靴子各一份,蓋恐公中的不合式也。

    好腳自帶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