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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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風格”指讀古文家的一家專集,如讀韓愈一家,隻就他在古文創作上的一家風格作些探索。

    再進一步,就他的韓門弟子來看,專就古文這方面看,繼承他的古文寫作的有李翺、皇甫湜、孫樵,看看他們三位的古文創作有什麼成就。

    這樣就從韓愈一家的古文風格轉到探索韓門弟子的古文風格,成為對一個流派的探索了。

     一 韓門弟子 1.李翺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李文公集提要》稱:“翺為韓愈之侄婿,故其學皆出于愈。

    集中載《答皇甫湜書》,自稱《高愍女碑》《楊烈婦傳》不在班固蔡邕下,其自許稍過。

    然觀《與朱載言書》,論文甚詳。

    至《寄從弟正辭書》,謂人号文章為一藝者,乃時世所好之文,其能到古人者,則仁義之詞,惡得以一藝名之。

    故才與學雖皆遜愈,不能熔鑄百氏皆如己出,而立言具有根柢。

    大抵溫厚和平,俯仰中度,不似李觀、劉蛻諸人有矜心作意之态。

    蘇舜欽謂其詞不逮韓,而理過于柳,誠為笃論。

    鄭獬謂其尚質而少文,則貶甚矣。

    ” 李翺論文,見《答朱載言書》: 天下之語文章,有六說焉:其尚異者,則曰文章辭句奇險而已。

    其好理者,則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

    其溺于時者,則曰文章必當對;其病于時者,則曰文章不當對。

    其愛難者,則曰文章宜深,不當易;其愛易者,則曰文章宜通,不當難。

    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識文章之所主也……古之人,能極于工而已,不知其詞之對與否,易與難也。

    《詩》(《邶風·柏舟》)曰:“憂心悄悄,愠于群小”,此非對也。

    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對也。

    《書》(《舜典》)曰:“朕堲讒說殄行,震敬朕師(我憎恨讒佞之說絕君子之行,而驚動我衆)”;《詩》(《大雅·桑柔》)曰:“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劉,瘼此下民(茂盛的桑葉柔軟,在它下面得蔭是均勻的,侯旬,唯均。

    捋采桑葉,桑枝稀疏,不能蔭蔽,使在下的人受病)”,此非易也。

    《書》(《堯典》)曰:“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信恭而能讓,顯及四方之外,至于上下)”;《詩》(《魏風·十畝之間》)曰:“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往來自得貌)兮,行與子旋兮(将與你歸去)兮”,此非難也。

    學者不知其方,而稱說雲雲如前所陳者,非吾之敢聞也。

     《六經》之後,百家之言,與老聃、列禦寇、莊周、鹖冠、田穰苴、孫武、屈原、宋玉、孟轲、吳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況、韓非、李斯、賈誼、枚乘、司馬遷、相如、劉向、揚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學者之所師歸也。

    故義雖深,理雖當,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傳也。

    文理義三者兼并,乃能獨立于一時而不泯滅于後代,能必傳也。

    ……陸機曰“怵他人之我先”,韓退之曰“唯陳言之務去”。

    假令述笑哂之狀曰“莞爾”,則《論語》言之矣,曰“啞啞”,則《易》言之矣,曰“粲然”,則穀梁子言之矣,曰“攸爾”,則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則左思言之矣;吾複言之,與前文何以異也?此創意造言之大歸。

    然吾所以不協于時而學古文者,悅古人之行也。

    悅古人之行者,愛古人之道也。

    故學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禮。

    (《全唐文》卷六三五) 這裡引了李翺的信,想說明三點:一是看李翺文章的風格;二是看李翺的文論是不是從韓愈來的,有什麼新的見解;三是看他的論點是不是“理過于柳”;主要還是看他文章的風格。

    蘇洵《上歐陽内翰書》裡說:“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态。

    ”說明歐陽修的文章,風格接近李翺。

    李翺文章的風格,正如紀昀說的:“溫厚和平,俯仰中度。

    ”看這篇文論,文從字順,近乎韓愈文章中的平易之作,不同于韓愈文章的奇險之作。

    再看他自己稱許的《楊烈婦傳》: 建中四年(783),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盜陳州,分其兵數千人,抵項城縣,蓋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會于陳州。

    縣令李侃不知所為。

    其妻楊氏曰:“君,縣令也,寇至當守;力不足,死焉,職也。

    君如逃,則誰守?”侃曰:“兵與财皆無,将若何?”楊氏曰:“如不守,縣為賊所得矣。

    倉廪,皆其積也;府庫,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戰士也;國家何有?奪賊之财而食其食,重賞以令死士,其必濟!”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楊氏言曰:“縣令,誠主也。

    雖然,歲滿則罷去,非若吏人百姓然。

    吏人百姓,邑人也,墳墓存焉,宜相與緻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為賊之人耶!”衆皆泣,許之。

    乃徇曰:“以瓦石中賊者,與之千錢;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賊者,與之萬錢。

    ”得數百人,侃率之以乘城。

    楊氏親為之爨以食之,無長少,必周而均。

    使侃與賊言曰:“項城父老,義不為賊矣,皆悉力守死。

    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

    徒失利,無益也。

    ”賊皆笑。

    有飛箭集于侃之手,侃傷而歸。

    楊氏責之曰:“君不在,則人誰肯固矣!與其死于城上,不猶愈于家!”侃遂忍之,複登陴。

     項城,小邑也,無長戟勁弩高城深溝之固,賊氣吞焉,率其徒将超乘而上。

    有以弱弓射賊者,中其帥,墜馬死。

    其帥,希烈之婿也,賊失勢,遂相與散走,項城之人無傷焉。

    (《全唐書》卷六四〇) 這一段叙述。

    雖不是重大事件,還是比較特殊的。

    李翺的文章寫得文從字順,是平易的,俯仰中度,不是奇險的,這是顯示李翺文章的風格。

     再看他的文論(上引《答朱載言書》),他認為:“學古文者,悅古人之行也。

    悅古人之行者,愛古人之道也。

    ”這就是韓愈《題歐陽生哀辭後》說:“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逗)不類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

    ”(《韓昌黎集》卷二二)李翺論文又認為“愛難”“愛易”皆“惟有所偏”,這即是韓愈《答劉正夫書》說的:“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

    ’”李翺提出“《六經》之後,百家之言”,包括“相如”、“揚雄”,都是“學者之所師也”。

    這正是韓愈《進學解》裡說的“先生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子雲相如,同工異曲”。

    李翺又引韓愈的話“唯陳言之務去”。

    以上這些,都是從韓愈來的。

    但也有跟韓愈不一緻的,如說“述笑哂之狀”,前人用過的“莞爾”、“啞啞”、“粲然”、“攸爾”、“冁然”都不能用,要另外造出一個詞來。

    這樣說不夠恰當,應該指出,各人的笑哂有各種不同的樣子,要按照各個人特有的樣子來寫,借用前人的詞,就不可能把笑者特有的樣子寫出來。

    倘笑者笑的樣子正如前人所用的詞,那就不妨借用,不必另造一個。

    可見李翺的話還不夠圓滿。

    因此說他“理過于柳”是不确的。

    柳宗元的理論文,最傑出的如《封建論》,韓愈也比不上,更不要說李翺了。

     2.皇甫湜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皇甫持正集提要》:“其文與李翺同出韓愈,翺得愈之醇,而湜得愈之奇崛。

    其答李生三書,盛氣攻辯,又甚于愈。

    然如《編年紀傳論》《孟子荀子言性論》,亦未嘗不持論平允。

    ” 他《答李生第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