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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之不入,有之,寡人罪也,敢不共乎!昭王之出不複,君其問之水濱。

    ”齊師進,次于陉。

     夏,楚王使屈完将兵扞齊,齊師退,次召陵。

    桓公矜屈完以其衆,屈完曰:“君以道則可,若不,則楚方城以為城,江漢以為溝,君安能進乎?”乃與屈完盟而去。

     《史記·楚世家》: 十六年,齊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

    楚成王使将軍屈完以兵禦之,與桓公盟。

    桓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史記》是通史,所以隻能根據《左傳》來記事,《公羊傳》《穀梁傳》對《春秋》作解釋的話都用不上。

    《左傳》是記春秋時代的編年史,所以記得較詳。

    《史記》是記從黃帝到漢武帝時代的通史,不能記得像《左傳》那樣詳,要加以壓縮。

    《左傳》的記事,還要按照《春秋》來記,比方《春秋》稱“侵蔡”,《左傳》也稱“侵蔡”,《史記》就不受這個限制,稱“伐蔡”,因為齊桓公率領諸侯的軍隊攻入蔡國,所以從曆史記事的角度,就稱“伐蔡”了。

    再像《左傳》稱“楚子使與師言曰”,根據《春秋》,楚國被封為子爵,所以稱“楚子”,《史記》就稱“楚成王”。

    《左傳》裡寫楚子說的“君處北海”幾句話,在《史記》裡就省成“何故涉吾地”了。

    管仲的回答比較重要,所以《史記》裡引用較多,但也省去“無以縮酒”句。

    《左傳》裡記齊侯對屈完的話,《史記》裡節縮為“桓公矜屈完以其衆”,從這裡看出《史記》怎樣壓縮的。

    對屈完的答話,比較重要,又較多地保存着。

     《春秋集注》書影 這件事,主要是記錄在《齊太公世家》裡,《楚世家》裡隻附帶記一下,就更簡了。

    《楚世家》裡稱“侵楚”,用“侵”字,就楚國來說,齊桓公率領諸侯的軍隊,沒有攻入楚國,沒有發生戰争,所以用“侵”字。

    就這件事說,主要是管仲責問楚國不向周朝進貢包茅,楚王承認錯誤,答應進貢,就和齊桓公及諸侯結盟,所以《楚世家》裡就記了這件事。

    又《左傳》根據《春秋》,把這件事記在魯僖公四年。

    《史記·齊太公世家》以齊為主,所以把這件事記在齊桓公三十年。

    又《楚世家》以楚為主,所以把這件事記在楚成王十六年。

    又《史記》所記,可以補《左傳》的不足的,如《史記》稱“楚成王興師問曰”,又稱“楚王使屈完将兵扞齊”,楚成王是起兵來跟齊桓公對抗的,這點在《左傳》裡沒有記載。

     就以上對同一事件的五種記載看,《春秋》的記載類似大事标題,或簡明的提要,不過在這個标題裡的用詞都有講究,一個詞都不輕下。

    這是可供學習的,我們在定标題或提要時,也要學習這種用詞的謹嚴。

    就記事說,以《左傳》為最好。

    《左傳》的記事,不僅最為詳盡,更好的是寫對話,寫楚成王和管仲的對話,楚成王提出“風馬牛不相及”,是個很好的比喻。

    雌雄相誘為風,隻有雌馬和雄馬相誘,雌牛和雄牛相誘,雌雄的牛和馬是不相誘的。

    這話成為名句。

    管仲的對答,有根據,有理論,有曆史知識,結合實際情況,不是一般人能說。

    再像齊桓公和屈完的對話,即顯示齊桓公的驕傲,更顯出屈完的堅強不屈,這樣寫對話是很成功的。

     就記錄這件事的意義說,《公羊傳》寫得最為深刻。

    《論語·憲問》篇裡,記下子路認為管仲和召忽兩人都奉事公子糾,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死了,管仲不死,還輔相齊桓公,說明管仲不忠。

    不忠的人,算不上有仁德吧。

    子貢因此也認為管仲恐怕不是仁人。

    孔子卻認為管仲輔相桓公,聯合諸侯,匡正天下,使百姓到今受到他的好處。

    假如沒有管仲,我們都會披散着頭發,衣襟向左邊開,要被夷狄所奴役了。

    稱管仲為“如其仁,如其仁”,贊美管仲的仁德。

    孔子從華夏民族排斥夷狄的侵略,不受夷狄的奴役,贊美管仲。

    這個意思,《公羊傳》在這篇裡作了充分的發揮,别的篇裡對這點都沒有觸及到。

    所以就思想性看,《公羊傳》這篇寫得最深刻。

    可以從《公羊傳》這篇裡學習它怎樣通過事件來探索事件的深刻意義。

    《公羊傳》《穀梁傳》對《春秋》記事的用詞作了深入探索,在這方面,可以供我們作注釋和文章賞析的參考,注意對賞析的文章中重要的詞要作深入的探索,來提高我們的賞析力。

    對《史記》的兩篇說,可供我們在改寫和壓縮的寫法上作些研讨。

    這樣看來,對同一件事的幾種不同寫法,都可供我們探讨。

     《禮記·檀弓》篇: 戰于郎(春秋魯邑,在今山東魚台縣東北。

    魯哀公十一年,齊國攻魯,魯與齊軍在郎地作戰)。

    公叔禺(yù雨)人遇負杖(兵器)入保(堡壘)者息。

    曰:“使之雖病也(使民勞役雖極困累),任之雖重也(使民納稅雖重),君子不能為謀也,士弗能死也,不可。

    我則既言矣。

    ”與其鄰重(童)汪踦(qī期)往,皆死焉。

    魯人欲勿殇(不以童子禮葬,以成人禮葬)重汪踦,問于仲尼。

    仲尼曰:“能執幹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殇也,不亦可乎!” 《左傳》哀公十一年: 公叔務人(昭公子)見保(守城堡)者而泣曰:“事充(勞役多)政重(賦稅重),上不能謀,士不能死,何以治民。

    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公為與其嬖僮(童)汪锜乘,皆死皆殡。

    孔子曰:“能執幹戈以衛社稷,可無殇也。

    ” 這是記同一件事的兩篇,内容相同,記法也大同小異。

    前一篇是《檀弓》篇裡記的一件事,是完整的。

    後一篇,是《左傳》裡記“齊魯清之戰”的一大篇中的一個插曲,是從一大篇中摘出來的,所以稍有不同。

    前一篇是完整地記一件事,所以一開頭就交待是什麼事,是“戰于郎”,當時魯國人對于“戰于郎”這件事都很清楚,所以說“戰于郎”就夠了,不用說跟誰戰,在什麼時候戰。

    後一篇是從一大篇中摘出來的,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原因,在一大篇裡都已講明,所以不用交代,這是兩篇的不同處。

    又兩篇所根據的材料來源不同,所記的人名寫法有異。

    如前一篇作“公叔禺人”,後一篇作“公叔務人”,又稱“公為”;前一篇作“鄰重汪踦”,後一篇作“嬖僮汪锜”,“重”“僮”即“童”,是寫法不同,把這個童子(指未成年人)的名字也寫得不同。

    鄰指鄰居,嬖指嬖愛,也不同。

    古人寫文章,所根據的材料不同,也寫得不同。

    有像“負杖入保者息”,指背着兵器進入堡壘休息的士兵;“保者”指守衛城堡的士兵,也稍有不同。

     再看記錄的話,前篇作:“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這裡的“使之”“任之”的“之”都指民,即“負杖入保者息”的戰士,當時的戰士即民。

    “使”指使用民力,即服勞役;“任”指使民負擔,即負擔賦稅,意義比較明确。

    後一篇作“事充政重”,用意相同,似不像前一篇的明确。

    前一篇點明“君子不能為謀也,士弗能死亡,不可”,這是公叔禺人說的,稱“公叔”一定是魯哀公一族的人,即貴族,即屬于君子或士,這就點明他在這次戰争中非死不可,表達了甘于犧牲的決心。

    後一篇作:“上不能謀,士不能死,何以治民,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用意相同,加上“何以治民”,是為了“治民”而死,這就比前一篇的為了謀國衛國而死差一點。

    這樣看來,在記錄語言上,前一篇寫得更明确,更正确,也更好些。

     十 一事而說有異 《朱子語類》卷十一: 凡看文字,諸家說有異同處,最可觀。

    謂如甲說如此,且挦扯住甲,窮盡其詞;乙說如此,且挦扯住乙,窮盡其詞。

    兩家之說既盡,又參考而窮究之,必有一真是者出矣。

    (中華書局,192頁) 一事而說有異,可以比較。

    《左傳》成公五年: 五年春,原、屏放諸齊(趙嬰兄趙原、趙屏因趙嬰與趙莊姬私通,放逐趙嬰到齊國去)。

    嬰曰:“我在,故栾氏不作(晉國貴族栾氏不作亂)。

    我亡,吾二昆其憂哉(我流放出去,二兄趙原、趙屏會受害)!且人各有能有不能(指自己雖淫而能保護兩兄),舍我何害。

    ”弗聽。

    嬰夢天使謂己:“祭餘,餘福女(汝)。

    ”使問諸士貞伯。

    貞伯曰:“不識也。

    ”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禍淫,淫而無罰,福也,祭其得亡乎(認為神會使淫的人得禍,祭神也會得到流亡)?”祭之明日而亡(流放)。

     又八年: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谮之于晉侯,曰:“原、屏将為亂,栾、郤為征(晉國貴族栾氏、郤氏可作證)。

    ”六月,晉讨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趙武,趙莊姬之子,莊姬,晉成公女)。

    以其田與祁奚。

    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趙衰)之勳,宣孟(趙盾)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

    三代(夏商周)之令(賢)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

    夫豈無辟王(邪僻之王),賴前哲以免也。

    《書》(《康诰》)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

    ”乃立武而反(返)其田焉。

     《史記·晉世家》: 十七年,誅趙同、趙括,族滅之。

    韓厥曰:“趙衰、趙盾之功,豈可忘乎!奈何絕祀。

    ”乃複令趙庶子武為趙後,複與之邑。

     《史記·趙世家》: 屠岸賈者,始有寵于(晉)靈公。

    及至于(晉)景公,而賈為司寇,将作難。

    乃治靈公之賊,以緻趙盾,遍告諸将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以臣弑君,(晉靈公無道,趙盾進谏,靈公要殺他,他在衛士的保護下逃跑了。

    他手下的趙穿殺了靈公,他回來沒有辦趙穿弑君之罪。

    晉國的太史記下了‘趙盾弑其君’,因為他的逃跑沒有逃出晉國,他又不辦趙穿罪,所以寫他弑君。

    )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

    ”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

    今諸君将誅其後,是(此)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誅,妄誅謂之亂臣。

    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

    ”屠岸賈不聽。

    韓厥告趙朔趣亡(快逃走),朔不肯,曰:“子(你)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

    ”韓厥許諾,稱疾不出。

    賈不請(不向晉君請示)而擅與諸将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

    趙朔妻(晉)成公姊(當作女),有遺腹,走公宮匿。

     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居無何,而朔婦免身,生男。

    屠岸賈聞之,索于宮中。

    夫人置兒袴中,祝曰:“趙宗滅乎,若号(汝啼哭),即不滅,若無聲。

    ”及索,兒竟無聲。

    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複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程嬰曰:“死易,立孤難耳。

    ”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

    ”乃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抱被),匿山中。

    程嬰出,謬謂諸将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

    誰能與我千金,吾告趙氏孤處。

    ”諸将皆喜,許之,發師随程嬰攻公孫杵臼。

    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将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

    諸将以為趙氏孤兒良(确實)已死,皆喜。

    然趙氏真孤,乃反在。

    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

     晉景公疾,蔔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

    景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今吾君獨滅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唯君圖之。

    ”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

    于是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

    諸将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衆,以脅諸将而見趙孤,趙孤名曰武。

    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

    微(無)君之疾,群臣固且請立趙後。

    今君有命,群臣之願也。

    ”于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将,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複與趙武田邑如故。

     按照《左傳》所說,魯成公四年(前587),晉國的趙嬰跟趙莊姬私通,趙莊姬即趙朔的妻子,趙朔谥莊,故他的妻稱莊姬。

    那時趙朔當已死。

    成公五年,趙嬰的兩兄趙原、趙屏,即趙同、趙括,因趙嬰和莊姬通奸,把趙嬰放逐到齊國去。

    成公八年,趙莊姬因趙同、趙括把趙嬰放逐出去,即向晉景公誣告趙同、趙括要造反。

    莊姬是晉成公女,晉景公是她的兄或弟,所以她可以向晉景公誣告。

    晉景公聽了,殺了趙同、趙括。

    趙武是趙朔和莊姬所生,晉景公是趙武之舅。

    趙朔已死,趙嬰被放逐,趙同、趙括被殺,所以莊姬回到娘家,其子趙武就住在晉景公宮中。

    趙同、趙括被殺後,趙家的田産沒收,分給祁奚。

    韓厥對晉景公說,趙家像趙真、趙盾父子,對晉國有功,不該沒收他家産業,于是立趙武,把趙家的田産還給他。

    照《左傳》所講,那末在成公四年趙武早已出生。

    《左傳》寫成公八年,晉殺趙同、趙括,又把趙家的産業分給趙武。

    據楊伯峻先生《春秋左傳注》:“據《趙世家》韓厥勸晉景公複立趙武,應在兩年後晉景公患病時。

    ”即在晉景公十年時。

    據《趙世家》晉景公複立趙武時,趙武已十五歲,即晉景公十年,趙武十五歲,那末晉景公八年,晉殺趙同、趙括時,趙武已十三歲了。

    這就跟《趙世家》講的保護趙氏孤兒的說法不同。

    照《趙世家》說,趙同、趙括被殺時,趙武還是在莊姬腹内的遺腹子,說趙朔也在那時被殺,就跟《左傳》講的不一樣了。

     《左傳》成公八年:“(趙)武從(莊)姬氏畜于公宮”句下,孔穎達疏稱:“《史記·趙世家》又稱:有屠岸賈者,有寵于靈公,此時為司寇,追論趙盾弑君之事,誅趙氏,殺趙朔、趙同、趙括而滅其族。

    案二年傳,栾書将下軍,則于時朔已死矣。

    同、括為莊姬所谮,此年見殺,趙朔不得與同、括俱死也。

    于時晉君明,諸臣強,無容有屠岸賈辄廁其間,得如此專恣。

    又說雲,公孫杵臼取他兒代武死,程嬰匿武于山中,居十五年,因晉侯有疾,韓厥乃請立武為趙氏後,與《左傳》皆違。

    馬遷妄說,不可從也。

    ” 孔穎達在疏裡對《史記·趙世家》裡講趙氏孤兒的事作了辨别考證,證明是司馬遷妄說,不可從。

    這是對的。

    不過司馬遷在《趙世家》裡講的趙氏孤兒的故事,一定是有所據的,可能是民間的傳說。

    這種民間傳說,不一定合于曆史真實,是民間借古喻今的一種創作。

    這種創作,借趙家被屠殺的故事,集中概括了封建統治階級殘酷屠殺忠良的罪行,也塑造了救護忠良後嗣、甘于犧牲的義士。

    因此,元代紀君祥根據趙氏孤兒的傳說,創作了《趙氏孤兒》雜劇,成為傳世的名作。

     十一 人而傳有同異 《史記》和《漢書》中有關漢朝人物的傳記,《漢書》往往根據《史記》中的傳記再加改定,《漢書》中所改往往不如《史記》,這在前面已講到了。

    但《漢書》中的傳記,也有勝過《史記》的。

    這跟上面講“立體的懂”裡講“部次條别之法”有關。

    如賈誼,《史記》列在《屈原賈生列傳》裡,把屈原和賈誼兩個合傳。

    司馬遷寫這篇合傳的用意,因為屈原和賈誼,都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都被貶谪,又都以辭賦著名,所以都在兩人傳裡錄了他們所著的辭賦,這是按照他的部次條别之法來這樣編成合傳的。

    班固在《漢書》裡替賈誼立了專傳,不僅因為屈原是戰國時代人,不能收入《漢書》,更因為班固替賈誼立專傳,認為賈誼除了寫他的“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被貶谪及是著名的辭賦家外,還有很傑出的成就。

    對這些很傑出的成就,《史記》裡沒有給與應有的叙述,《漢書》裡作了充分的發揮。

    在這方面,《漢書》就超過《史記》了。

     《漢書·賈誼傳》稱:“是時匈奴強,侵邊。

    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僣儗,地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為逆誅。

    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數欲匡建。

    ”這是總說當時的形勢和存在的問題,提到賈誼的陳政治疏,針對當時存在的各種大問題,提出解決的措施,使賈誼成為一位傑出的政論家。

    下面引了他的陳政治疏。

    就重要的說,有治安策。

    指出封建諸侯國的弊病,“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因侯國差錯造成憂患),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因侯國的叛亂而禍國殃民。

    他建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

    ”主張讓侯國把他們的國土分封他們的諸子,國分得小了,就可避免叛亂了。

    又指出“天下之勢方倒懸”,“足反居上,首領居下”。

    指出匈奴侵掠,漢反“歲緻金絮采缯以奉之”,即匈奴居上,漢居下。

    他提出制服匈奴的策略。

    又指出“商君遺禮義,棄仁恩”,“秦俗日敗”,沿襲到漢朝,“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無制度,棄禮義,捐廉恥”,“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

    他因此提出“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的主張。

    又提倡學校,指出“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帝入太學,承師問道”。

    “此五學者既成于上,則百姓黎民化輯于下矣”。

    又主張以禮義為治,稱:“夫禮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

    ”“禮雲禮雲,貴絕惡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

    ”他針對當時存在的危機和問題,提出各種解決的辦法,是有深識遠見的。

    這些遠見卓識,《漢書》裡作了詳盡的記載,《史記》裡卻因限于部次條别之法,沒有作詳盡的記載,這是《史記》不如《漢書》的地方。

     十二 事異而記法同 錢锺書先生《管錐編》210頁《左傳》成公十六年: “楚子登單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太宰伯州犁侍于王後。

    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

    ’‘皆聚于中軍矣。

    ’曰:‘合謀也。

    ’‘張幕矣。

    ’曰:‘虜蔔于先君也。

    ’‘徹幕矣。

    ’曰:‘将發命也。

    ’‘甚嚣且塵上矣。

    ’曰:‘将塞井夷竈而為行也。

    ’‘皆乘矣。

    左右執兵而下矣。

    ’曰:‘聽誓也。

    ’‘戰乎?’曰:‘未可知也。

    ’‘乘而左右皆下矣。

    ’曰:‘戰禱也。

    ’”按不直書甲之運為,而假乙眼中舌端出之!純乎小說筆法矣。

    ……甲之行事,不假乙之目見,而假乙之耳聞亦可,如疊更司小說中描寫選舉,從歡呼聲之漸高知事之進展,其理莫二也。

    西方典籍寫敵家情狀而手眼與左氏相類者,如荷馬史詩中特洛伊王登城望希臘軍而命海倫指名敵師将領,塔索史詩中回教王登城望十字軍而命愛米妮亞指名敵師将領,皆脍炙人口之名章佳作。

    然都無以過于《元秘史》卷七中一節者,足使盲丘明失色而盲荷馬卻步也,茲撮錄之。

    “成吉思汗整治軍馬排陣了,乃蠻軍馬卻退至納忽山崖前,緣山立住。

    彼時劄木合亦在乃蠻處。

    塔陽問:‘那趕來的如狼将群羊直趕至圈内,是甚麼人?’劄木合說:‘是我帖木真安答用人肉養的四個狗,……如今放了鐵索,垂涎着歡喜來也。

    ……’塔陽說:‘似那般呵,離得這下等人遠者。

    ’遂退去跨山立了。

    又問:‘那後來的軍,如吃乳飽的馬駒繞他母喜躍般來的是誰?’劄木合說:‘他是将有槍刀的男子殺了剝脫衣服的……二種人。

    ’塔陽說:‘既如此,可離的這下等人遠者。

    ’又令上山去立了。

    又問:‘随後如貪食的鷹般當先來的是誰?’劄木合道:‘是我帖木真安答渾身穿着鐵甲。

    ……你如今試看。

    ’塔陽說:‘可懼!’又令上山立了。

    又問:‘随後多軍馬來的是誰?’劄木合說:‘是诃額侖母的一個兒子,……吞一個全人呵,不勾點心。

    ……大拽弓射九百步,小拽弓五百步。

    ……’塔陽說:‘若那般呵,咱可共占高山上去了。

    ’又問:‘那後來的是有誰?’劄木合說:‘是诃額侖最少的子……’于是塔陽遂上山頂立了”。

    有問則退,随對而退,每退愈高,叙事亦如羊角旋風之轉而益上。

    言談伴以行動,使叙述之堆垛化為煙雲,非老于文學者安能辨是?《左傳》等相形遂嫌鋪叙平闆矣。

     按《左傳》寫的,把晉軍戰前的一切活動布置,都通過楚王眼中看到,伯州犂口中說出,使後來的人知道。

    這是很難得的資料。

    再看《元秘史》寫的,成吉思汗軍馬的活動,通過乃蠻的塔陽問、劄木合答來表達。

    在問答中,不光問成吉思汗的軍馬怎樣行動,還用了比喻,如“狼将羊群趕至圈内”、“用人肉養的四個狗”、“如吃乳飽的馬駒繞他母喜躍般來的”,用了這樣的比喻,更加強了形象性,更顯得鮮明生動了。

     十三 内容異而首尾呼應同 錢锺書先生《管錐編》228頁《左傳》昭公五年: “楚子欲辱晉,大夫莫對,薳啟強曰:‘可!苟有其備,何故不可?……未有其備,使群臣往遺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首言有備則可,中間以五百餘字敷陳事理,末言無備則必不可,而反言曰:“何不可”,陽若語紹,陰則意違。

    此節文法,起結呼應銜接,如圓之周而複始。

    《中庸》“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一節,結雲“道其不行矣夫!”首尾鈎連;以斷定語氣始,以疑歎語氣終,而若仍希冀于萬一者,兩端同而不同,彌饒姿緻。

    若《大學》“故君子必慎其獨也”節,《鄉飲酒義》“吾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節。

    《公羊傳》桓公二年“孔父可謂義形于色矣”節,僖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