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體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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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飾奸詐”,“太子進不得見上,退則困于亂臣,獨冤結而無告”,“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

    武帝感悟。

    是江充陷害太子的事,在這年七月裡已經清楚。

    司馬遷這封信,說“涉旬月,迫季冬”,當寫在十月,這事已經明白了。

    那末太子不是反,是“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任安不出兵攻太子沒有錯,任安接受太子節閉門自守也沒有死罪。

    武帝判他死罪,是太殘酷了。

    這正像他替李陵說話,武帝處以腐刑,也太殘酷了。

    這是他所以要“舒憤懑以曉左右”。

    他在信裡除了回答任安要他“推賢進士”外,所以要講有關他的李陵之禍,主要是舒憤懑,在舒憤懑裡也含有替任安的不平在内。

    從他的受腐刑而不死,連帶講到他為了著《史記》而活着。

    講到《史記》已經完成,“雖萬被戮,豈有悔哉!”不怕被殺,也是舒憤懑。

    最後提到“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

    即他的受腐刑,任安的被處死,是非怎樣,要到死後才定。

    意指漢武帝的殘酷,表達他的憤懑。

    在這裡指出包世臣的看法不對,就在于他隻就這封信的本身猜測。

    要了解這封信的用意,還要了解當時的情況,即知人論世才行,才能理解這封信的用意,達到立體的懂。

     《史記》書影 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一·和州志藝文書序例》: 史家所謂部次條别之法,備于班固,而實仿于司馬遷。

    ……其于六藝而後,周秦諸子,若孟荀三鄒、老莊申韓、管晏、屈原、虞卿、呂不韋諸傳,論次著述,約其歸趣,詳略其辭,颉颃其品;抑揚詠歎,義不拘墟。

    在人即為列傳,在書即為叙錄;古人命意标題,俗學何可繩尺限也? 這裡提出史學家“部次條别之法”,單就其中對周秦諸子說,怎樣把周秦諸子編為合傳,加以标題,都有用意。

    要探讨作者的用意,這不同于探讨一篇文章的用意,是要再進一步,探讨一組文章的用意。

    這一組文章,即《史記》中對周秦諸子的列傳。

    這裡有“孟荀三鄒”合為一傳,“老莊申韓”合為一傳,“管晏”“屈賈”“平原君虞卿”都是兩人合為一傳,呂不韋是一人的專傳,為什麼這樣來編合傳,或專傳,作者的用意是什麼,懂得了他的用意,才懂得他的“部次條别之法”。

    上面的引文,隻提“屈原”,不提“屈賈”,隻提“虞卿”,不提“平原君虞卿”,因為上面說明“周秦諸子”,賈誼是漢人,所以不列入;平原君是公子,不屬于諸子,所以也不列入。

     司馬遷為什麼把“孟荀三鄒”合為一傳?《孟子荀卿列傳》裡,主要把孟子荀卿合傳,因為兩人都是儒家。

    裡面還講了鄒忌,是政治家,不是儒家;驺衍是陰陽家,驺奭頗采驺衍之術,也是陰陽家。

    這三人都不是儒家,為什麼叙在《孟子荀卿列傳》裡?傳裡講孟子,“述唐虞三代之德”,“述仲尼之意”,即講道德仁義。

    講荀卿“推儒墨道德之行事”,也是講道德的。

    再看鄒忌,諷齊王納谏,采納各方意見,符合儒家的要求。

    驺衍講陰陽消息,“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他講的怪迂的說法,歸結到仁義節儉,也跟儒家學說相通。

    驺奭本于驺衍的說法,所以也列入。

    這樣把孟荀三鄒合為一傳,再講他們的學說,說明合傳的理由。

     孟子像 《史記·老莊申韓列傳》,把道家的老子、莊子和法家的申不害、韓非合為一傳,為什麼?老子傳裡講老子“無為自化,清靜自正”。

    莊子傳裡講莊子“其要歸本于老子之言”。

    講申不害,“申子之學本于黃老(黃帝、老子)而主刑名”。

    講韓非,“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又稱老子“虛無因應,變化于無為”。

    莊子“亦歸之自然”。

    申子“施之于名實”。

    “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刻)少恩,皆原于道德(老子《道德經》)之意”。

    這裡指出法家的慘刻少恩,都從道家老子來的,說明法家學說用道家的理論,所以可以合為一傳。

     《史記·管晏列傳》,把管仲晏嬰合為一傳,傳裡稱管仲“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将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

    又稱晏嬰“進恩盡忠,退恩補過”。

    指出他們在政治思想上有相通的地方,故合為一傳。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把戰國時代的屈原和漢代的賈誼,即時代不同的人合為一傳。

    傳裡稱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稱賈誼欲為漢定法制,“天子(漢文帝)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绛、灌、東陽侯(周勃、灌嬰、張相如)、馮敬之屬盡害之”,“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那也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貶官在外。

    兩人又都是著名的辭賦家,傳裡載了他們的辭賦,所以合為一傳。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把平原君趙勝和虞卿合為一傳。

    傳裡稱趙勝是趙國的公子,為趙相。

    傳末稱:“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餘萬衆,邯鄲幾亡。

    ”按秦攻下韓國野王城,韓國的上黨城被秦軍隔斷,不能和韓國聯接。

    上黨守馮亭不願降秦,願以上黨地歸趙。

    趙孝成王與平陽君、平原君計議,平陽君說:“不如勿受,受之禍大于所得。

    ”平原君說:“無故得一郡,受之便。

    ”趙受上黨。

    秦攻上黨,趙駐軍長平以拒秦。

    秦軍絕趙軍糧道,趙軍糧盡降秦,秦軍阬殺趙軍四十萬于長平,進圍趙京城邯鄲。

    傳又稱虞卿,遊說之士,說趙孝成王,為趙上卿。

    又稱“虞卿料事揣情,為趙畫策,何其工也”。

    平原君貪上黨地,使趙軍陷沒四十萬衆,與虞卿善于為趙劃策,構成對照,所以合在一傳。

    又稱虞卿著書,“凡八篇,以刺譏國家得失,世傳之,曰《虞氏春秋》”。

    《史記·呂不韋列傳》是專傳,傳稱呂不韋,是大商人。

    秦公子子楚為質于趙,呂不韋結好子楚,以千金為子楚立聲譽使子楚得立為太子。

    及子楚即位為莊襄王,以呂不韋為丞相。

    不韋招緻食客三千人,“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号曰《呂氏春秋》”。

     章學誠提出的史學家“部次條别之法”,光看他的文章,就列傳說,是講史學家按照人物的類别分立合傳和專傳。

    就其中的諸子說,“在人即為列傳,在書即為叙錄”。

    按照各家學說,分成合傳或專傳,在傳裡講了各家學說的要點。

    就分立合傳專傳說,即“在人即為列傳”,就叙述各家學說的要點說,即“在書即為叙錄”。

    這是司馬遷編列傳的方法,即屬于部次條别之法的一種。

    要懂得這種部次條别之法,光看章學誠的文章,還隻有一個抽象的概念,還要根據他在文中舉出有關周秦諸子的傳記來看,即據他在文中列舉的“孟荀三鄒、老莊申韓”等傳,找出《史記》的《孟子荀卿列傳》《老莊申韓列傳》來看,看司馬遷為什麼要把這些人合在一傳,看他怎樣叙述這些人的學說的要點。

    這樣看了,對于“在人即為列傳,在書即為叙錄”,有個較具體的印象,對“部次條别之法”,開始有了認識。

    倘要再進一步,比方司馬遷把“老莊申韓”合為一傳,即認為法家的學說本于道家,光看《老莊申韓列傳》還不夠,還要去讀《老子》《莊子》《申子》《韓非子》中有關的論說,研究法家的理論怎樣本于道家,對此有了明确的認識,這才對于司馬遷就周秦諸子的部次條别之法,有個立體的懂。

    這樣,要對史家部次條别之法有個立體的懂,就要讀很多有關的書,要在這方面有個融會貫通的理解,比理解一篇文章的用意更費研讨了。

     這裡接觸到我們為什麼要學古文的問題,我們要建設精神文明,要繼承古代優秀的文化傳統,像文天祥的為了保護民族的利益,反抗壓迫的崇高精神,不正是值得我們繼承嗎?這些都記載在古文裡。

    文天祥的反民族壓迫的崇高精神是從“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來的,孔孟的這種崇高精神,不值得我們學習嗎?這些也都記載在古文裡。

    還有我們要學習我國的曆史,要學習優秀的文學作品等等,都記載在古文裡,這是我們要學習古文的理由。

    怎樣學習古文,怎樣立體的懂,還可引證古人的論述,這就接觸到“因聲求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