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醒黃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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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我要離開北京到上海去之前,抽空到西山福壽嶺看我二哥,因他在那裡養病。趁此機會,我便到西山櫻桃溝、卧佛寺等地,一個人獨遊一遍。抱着幻想,還尋覓過曹家的故地。看到有字迹可尋的墓碑,就爬坡上去查看。發現很多明代大太監的大墓碑也就是從這兒開始的。我知道這一帶就是曹雪芹經過一段繁華生活,清醒之後,寄居這兒寫下了《紅樓夢》的黃葉村。

    北京解放後,老舍就找我一起到櫻桃溝一帶又去考察過。我們坐在石頭上,聽他講述這兒的風土人情,不禁想到或許曹雪芹生前也坐過這兒的石凳,也飲過這兒的流水吧?這就是從1935年後,我再一次來到這兒的情景。

    有一幅名畫,經常在我的面前顯現:但丁在橋頭看到碧特麗絲時,用右手撫着左胸。這幅畫就是以這個内容,永遠為人們所珍視。直到今天,自從我從文學史上知道一些《神曲》的内容,和讀到譯文之後,更希望我的老友田德望早日把他的新譯本翻譯出來,使我能有精讀的機會。但是從這幅畫上,我總感覺到對但丁已有所了解了。這一點真可發人深省!所以,從多方面來表現古代作家或者用各種形式改編原作,尤其是用通俗的形式,是應該得到鼓勵的。

    我來到上海,看過我國演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也看過李斯連·霍華和瑙瑪·希拉主演的電影。便有人告訴我,羅密歐和朱麗葉初會的房子,現在還在,而且成為旅遊者喜愛的地方。至于是否真有羅密歐和朱麗葉,就不去管它了。我還有幸看過一部影片,演的是莎士比亞的戲,可惜片名被我忘記了。影片一開始就映出“地球劇院”的院徽,鏡頭轉到劇院外貌,再轉入劇場内景。那時英國的劇場,也和清末前門外的劇場相似,高貴客人,可以坐在舞台兩廂長椅上看戲,女的也可由男的來扮演。好像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很少,但我對一些鏡頭卻記得很清楚。前年舉行法國電影周,我特意選了《莫裡哀》這部影片去看。這部影片表現莫裡哀的居處是活靈活現的。當然,我隻是很喜歡看,也無暇去探索它們的可靠性。

    最近,我看到一條消息,說四川省合川縣就是梁祝故事發生的地方。這和我在重慶時看到的路标“将軍箭”的想法正相吻合。這使我又回想起在北碚看見過的黑蝴蝶,這就是民間傳說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所化成的那種。而這種蝴蝶,在古代人,則以為是“青陵台”殉情的情人精靈所化的呢!

    當年,蘇東坡夜遊赤壁,用賦的形式記錄下他的感受。但是,曹操打仗的地方,并不在這兒。我國同名的地點很多,我以前曾就“白沙”這個地名作過一點統計,就有十來個。我出生的縣名昌圖,就夠特别的了,但也有個同名的哩!可見人們不但不笑東坡的疏忽,甚至反而感謝他又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壯麗風光,起了個令人神往的名兒,叫它作“文赤壁”。人民是最懂得詩的。研究蘇東坡多年的陳迩冬為此曾經慷慨高歌道:

    千古風流兩赤壁,

    後來居上屬蘇公。

    少長群賢高會裡,

    銅琶誰唱大江東!

    我到雲南時,看到有的少數民族用藤腰帶,說這是諸葛亮傳授給他們的,有的說銅鼓是諸葛亮鑄的。幾乎到處都在誇說諸葛亮的業績。更奇特的,是我在溫泉一個小山崖上面,還看到“巢父洗耳處”的字樣,人們多麼希望自己的家鄉能有出色人物呀!

    以前,我曾多次建議友人把曹雪芹的遊蹤以及和曹雪芹有關的地方,從南到北繪成導遊圖。同時,凡是和曹雪芹有關的地方,不妨進行一次普查。比如常州昆陵驿,因為有傳說,寶玉就是在這兒和賈政見到最後一面的。因此,我專程到常州訪問了一次。揚州的瓜州古渡,傳說與妙玉有關,蘇州的阊門,傳說與黛玉有關……這對我,都具有強烈的吸引力。至于根據麼,那就是《紅樓夢》了。

    還有許多“近似值”的東西,我覺得比從記載中來複現還有真實感。不久前,許寶骙同志曾對我說過,何妨把張書才同志發現的花市一座曹家舊宅,由專家考察後,再加以改造為“拟曹府舊居”呢?如果把曹雪芹各個方面加以整理和宣傳,在旅遊事業上我想也會占一個吸引人的位置。

    當前,世界性文學研究的兩大顯學,一個是“莎學”,一個是“曹學”。有趣的是這兩位大師,留下的生平事迹都相對的少。兩個人都被否定過,著作權也都被否定過。直到今天還有人想打開莎士比亞的墳,要看個究竟。

    可是,話又說回來,曹雪芹著書黃葉村,這卻是事實。黃葉村在西山腳下,是正白旗所在地,這也是事實。這一帶是曹雪芹把最後的生命注入的地方,也是世所公認的。

    “結廬西山”,正是當時他朋友寫下的記錄。那麼發展黃葉村,成為海内外人士喜歡觀光的地方,不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嗎?

    (原載《解放日報》,1984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