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女仙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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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紅樓夢》中銜玉一節對看,與巧姐啼哭不止一節對看,真好看煞!便知後者勝于前者多多矣!” 當然,這隻可能說,不過是一種淺淺的痕迹罷了。

    或者說是手法和字句上的偶合也可以,是不足為憑的。

    但是《紅樓夢》卻在《女仙外史》突破前人的命題上,大大予以發揚光大,這些點,才是我們應該加以注意的地方。

    如果這種看法可以成立,那麼,讓我們再回過頭來考察《女仙外史》,對《女仙外史》來說,也可以說是為它賦予了新的光彩了。

     不過,我絕沒有意思說,《紅樓夢》是從《女仙外史》發展起來的;更沒有意思說,在思想上,兩者有什麼繼承關系。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公開援用《還魂記》和《西廂記》的思想和詞句,說明它們和自己的思想、藝術各方面有着繼承性的關聯,卻沒有一處提到《女仙外史》。

    但從“奇”字上面,脂硯卻出頭來為我們點破,倒是值得注意的。

    因為“奇”字,已包涵了很重要的含義在内,這方面就引起我們今後對呂熊這個人和他的著作,也應該加以相應的探讨才是。

     曹雪芹不但是個偉大的作家,同時又是一位思想家。

    他無須乎借助于《女仙外史》這本小說,來創作他的《紅樓夢》,這是無待費辭的。

    但是,我們可以推斷,曹雪芹确實是看過《女仙外史》這部書的。

    這是第一點。

    同時還不難看出,曹雪芹對《女仙外史》有一定的印象。

    這是第二點。

     《女仙外史》寫出一個奇特的“魔道”來,這“魔道”支持唐賽兒對永樂的造反,并可取勝。

    這一點,是《女仙外史》自認為奇的,也是評《紅樓夢》的脂硯齋認為奇的。

     《女仙外史》中所特論的“魔道”是這樣的:“一拳打倒三清李,一腳踢翻九品蓮。

    獨立須彌最高頂,掃盡三千儒聖賢。

    ”這是刹魔主取筆大揮的詩,也可以說是“魔道”的注解。

     月君(唐賽兒)看了這詩,不由得驚贊道:“三教一筆抹殺,真乃大雄也。

    ”後來唐賽兒問魔中女身輪回是何等樣?刹魔主道:“問得妙!彼儒、釋、道中輪回者,有貴賤貧富之不同,有強弱智愚之各異,或男轉為女,或女轉為男,或轉為禽獸蟲魚。

    着我道中出世者,有富貴而無貧賤,多剛強才智,而無昏愚庸弱。

    其無異類,不待言而可知,男女大概如此。

    若隻論女人,名垂青史,可以曆數者,如……妺喜、虞姬……”接着便數出二十三人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包括了遲昭平、呂母和陳碩真,都是農民起義的女豪傑。

     月君道:“妺子聞一知二,總是三教與魔道相令合,勢不并立也。

    但或丈夫而同出于魔道輪回者,當如何?”刹魔主道:“此妺喜、妲己、虞姬之所以身殉其主也。

    ” 後來月君還要問,刹魔主要聽戲,月君命演《牡丹亭》。

    刹魔主看了一回笑道:“是哄蠢孩兒的。

    ”看到“尋夢”一折,刹魔主道:“有個夢裡弄玄虛,就害成相思的,這樣不長進女人,要她何用?”向着扮杜麗娘的旦角一喝,倏而兩三班梨園,都寂無影響。

    刹魔主道:“恁般虛晃!” 《石頭記》甲戌本上的評語說:“《女仙外史》中論魔道已奇,此又非《外史》之立意,故覺愈奇。

    ”這段話是就賈雨村演說的邪正論那段文字的批語。

    這裡既說《外史》的立意之奇,又說《紅樓夢》中的假語村言,并非《外史》之立意。

    既暗示二者有關聯的情況,又說明二者有截然不同的立意。

    僅僅從這段批語裡,也可明白刹魔主的“魔道”和賈雨村的“邪正論”,是無論如何也脫不了關系的。

    但是“魔道”直斥《牡丹亭》的戲膽“尋夢”一折為懸虛,不值一唱。

    而《紅樓夢》中,卻把它奉為真實不虛,在“懷古詩”裡面,把杜麗娘這位筆底下創造出來的人物,卻和曆史上的真實人物并列。

    這才是《紅樓夢》立意之所在。

    單從這一點和“魔道”的立意,便大有區别了。

     我們都明白,脂硯齋不等于曹雪芹。

    但從脂硯齋可以透露出的一些消息,通過他也可以窺見一些曹雪芹的思想,就是完全可能的。

     《女仙外史》每章後面都請一些名家加以“品題”,其中有人也說出作品有“敗筆”的地方。

    現在,就我們看來,就不僅僅是“敗筆”了,而是思想駁雜,藝術立不起來所緻,這就不去說它了。

     我對《紅樓夢》和《女仙外史》的關系,并沒有作過進一步的探讨,隻是因為今天沒有人談論到它,所以才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略述如上。

    無可諱言,這些看法,是極為粗糙、極為膚淺的,不過是一種“嘤鳴”之意罷了。

     (原載《西北大學學報》,198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