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和《女才子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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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徐秋濤亦必有所推動。

    當時,湯顯祖的劇目頗為盛行。

    小青這個人物,是湯顯祖引為知音的,名流學士,浩如煙海,而湯顯祖獨矚目于小青。

    徐秋濤說:“情之一字,能使人死,即不死,亦使人癡,大都閨閣尤甚。

    ”小青并非情死,而是以死向舊禮教抛擲了投槍。

    因為杜麗娘是想象中的人物,而馮小青則是現實中人物。

    《女才子書》把小青列為第一,表現了作者的卓越才識,否則也就寫不出《女才子書》了。

    書目次第,是他自己拟定的。

    後來的版本,有的把郝湘娥放在首位,看來也絕非作者本意。

     無獨有偶,小青在曹雪芹心目中,也占有重要地位。

    他和脂硯一點兒都未曾回避《紅樓夢》曾直接受到《牡丹亭》的影響這個事實。

     曹雪芹和徐秋濤對馮小青的态度,得到一個交點,也就是他們在“賞音”方面,起了共鳴。

     在對小青的評價上,徐秋濤認為:“千百年來,豔女、才女、怨女未有一人如小青者。

    ”他把小青的遭遇,比作屈原,說:“馮生之前身似楚懷王,妒婦之前身似上官大夫、令尹子蘭。

    ……姬病日苦,益明妝靓衣,又似當年汩羅将沉,猶餐英而紉蕙也。

    ……三闾求之于世人,不得,而索之于雲中之湘君。

    湘君女子也,因想輪結還現女子身而為小青。

    ……” 他把小青比作雲中君,使我們不能不想起晴雯來。

    晴雯的嵌字格,又恰巧有個“青”字。

    寶玉對晴雯之死,也是把她的遭遇比之于屈原、賈誼,而使晴雯化為芙蓉女神,将和日月同輝! 《女才子書》作者對婦女充滿同情,他把封建桎梏下女性的身世,有意和自己的遭遇聯系起來,對男人主宰的世界着實看穿,才執意作書,寫出“吳侬面目”,實際上也是為自己畫像。

    他用“十年”寫成《女才子書》,也是為“結一天極想于無何有之鄉”。

    至于個人“雖既蓬頭攣耳,踯躅泥犁,可以無憾”。

    全然不怕伧父含譏屠沽起诮。

    “當将若輩置于煙濤孤島之間”,“而使排激澎湃之聲以移彼之冥悟”。

    這種憤世疾俗的“宣言”,振聾發聩的氣勢,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精神,應使《女才子書》在我國文學史上得到應有的地位。

     目前,我還沒有掌握曹雪芹讀過《女才子書》的直接材料,僅從内證發現一些有關聯的印證。

    曹雪芹會看到很多前人的作品,但他無須向讀者交待他曾看過什麼人的作品,受過什麼人的影響。

    不過,就我看了《女才子書》的感受來說,總甩不開它們有某些繼承關系的聯想,這就引起我非要把這點出來不可。

    我想不妨再舉一例,以做本文的結束。

     小青臨死之前,召畫師為自己寫照。

    寫畢:“攬鏡細視曰:‘得吾形似矣,猶未盡我神也。

    ’故置之。

    畫師遂又凝神極巧,重寫一圖。

    小青又注目熟視曰:‘神是矣,而豐态未流動也,得非見我目端手莊故爾。

    ’矜持如此,乃令置之。

    複命捉筆于旁,而自與老妪指顧語笑,或扇茶铛,或撿書帙,或自整衣褶,或代調丹碧諸色,縱其想會。

    須臾圖成,果極妖纖之緻,笑曰:‘可矣!’” 但是,那真正畫出神采流動的第三幅,竟然未曾傳世,人所得見的,隻有第二幅。

    “但不知第三幅更複如何!” 這種藝術表現手法,在造成懸念的同時,觸動人的想象力,使人們在想象中,得到小青活脫脫的形象……因為“意态由來畫不成”,讀者隻得在自己心目中把人物塑造出來。

     在《紅樓夢》中,有脂硯一條眉批,說他多年訪求名手,欲得林黛玉畫像,可惜都未成功。

    忽然,有一天,有人攜來一幅畫,他見了認為滿意,但因索價太昂,深悔沒有買下,不知已流傳到何處了! 這種批語,也起到增強正文藝術感染力的作用,使人看到此處,不由掩卷遐思,在想象中,為林黛玉畫出既真實又理想的形象來。

     1984年7月22日大暑 (原載《曹學論叢》,1986年5月) [1]《女才子書》是春風文藝出版社根據大連圖書館藏本,由馬蓉同志校點,于1983年9月出版的,本文即以此版本為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