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幻仙姑賦》說到《洛神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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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收到一些讀者來信指出:我的談電視劇《紅樓夢》的文章中把“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作為形容秦可卿的了。而在《紅樓夢》書中,這是寫警幻仙姑的。讀者提得很對,指出我的疏忽,由衷地感謝!

    說來很有意思,關于這個問題,一方面顯示出我記憶力的不濟,另一方面,卻透露出我潛在的一種認識。我本來打算在談曹雪芹的美學問題時,才觸及這一認識,但現在已經牽動了這個方面,就順便地談一談。

    《洛神賦》,又名《感甄賦》,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也是曆來所公認的。李商隐在詩中說:“賈氏窺簾韓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這裡的“宓妃”,說的就是“甄妃”。詩句中用的是“宓妃”,宓妃正是洛神的又一稱謂。可見在這位詩人心目中,甄妃、洛神、宓妃都是一個人。甄妃臨死,把自己的枕頭留給曹植,這在唐代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典實;曆代講解或箋注的人,也都持此說。

    那麼,人們對洛神加以人格化以後,《洛神賦》也就成為《感甄賦》了。這正符合曹植的心理狀态。或者說,這也正是曹植潛意識的表露。《洛神賦》能夠有那麼濃郁的感人力量,應該說,是和這種精神錯綜複雜性分不開的。

    我一向認為曹雪芹“師楚”。我對“楚”還有另外的看法。同時,我以為宋玉的“創造美學”,也被曹雪芹有所繼承,這裡就不去談它了,還是來說警幻仙姑、秦可卿、賈寶玉這段關系吧。

    長話短說:形容警幻仙姑的那段賦,姑且名它為《仙姑賦》。同時也可以看作,是對那位引來的仙姬寫的《仙姬賦》。而這位仙姬被人格化了之後,不也正是秦可卿嗎?

    警幻仙姑引出她的妹妹來,這位妹妹名兒叫做可卿。寶玉睡在侄媳婦的床上,在夢中失聲叫出:“可卿救我!”這時,秦可卿聽見寶玉喚她的“小名兒”(乳名),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這乳名可卿的不是别人,而是警幻仙姑化出來的。書中這位仙姬着墨不多,但對她倒作起賦來。仙姑教寶玉雲雨之事,即由仙姬來身體力行,可見仙姑是虛,仙姬是實,權衡虛實,這賦不正是形容仙姬的嗎?而幻境中的仙姬不正是現實中的秦可卿嗎?

    我的潛在的認識流露出來,也正落在這一點上面。

    曹雪芹慣會運用疊影法。我們在現在的影視鏡頭中,經常碰到這種手法,已成為司空見慣了。但在二百多年前,用這種疊影法進行文字創造,無疑是個大發明。曹雪芹對曹植的《洛神賦》,必然是很熟的,也許這是他觸動靈感的契機。

    (原載《解放日報》,1987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