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皮裡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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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岑說過,“一個藝術家越是休戚相關地,越是強烈地體會他當代的悲哀和問題,那麼,在他的筆下,這些東西就越是能夠得到有力的表現。

    ”在赫爾岑的時代是這樣的,在中國也是這樣的。

    因此,在我看來把這段話移贈給曹雪芹,也是挺合适呢! 當展開清代的多幅長長的畫卷時,我很佩服那些宮廷畫家們。

    他們有雄偉的魄力,卻幹着精雕細刻的活計。

    現在用廣角鏡,一瞬間就可以攝取下來的畫面,他們卻要用畫筆工整地畫上幾個年頭。

    更令人值得注意的是,那些畫面上皇上的侍臣們都以卑躬聳背的姿态出現,甚至可以聽到一種“嗻、喳、是”的答應聲來。

    與此相反,在近來發掘出土的幾千個秦俑身上,卻發現不到這些。

    這是值得深思的,這也就是清代悲哀烙印的一個方面。

     清代是個複雜的時代。

    我認為康熙是一位偉大的皇帝,不愧為長白山上神女的兒子。

    他站得高,所以看得遠。

    比起他來,亞曆山大就顯得可憐了,喜馬拉雅山擋住了亞曆山大的眼光,使他始終沒有看到東方。

    康熙則看到了西方,而且看得比較清楚。

    時代決定他,國内,要意識到多民族的融合問題;國外,要意識到東方和西方相互接觸的問題。

    而他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認識到這是時代任務。

    不簡單地把自己派作是天的兒子就作數了。

    他想解決一些問題。

    這位八歲登基的皇帝,母親原是漢族;他已生過天花;歐洲教士也希望他登上寶座。

    這些都不光是史實分辨的問題;而是有影響于未來的問題。

     這位皇帝在想保持住滿族的武功傳統的同時,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甚至有選擇地接受西洋文化。

    他曾禮拜過朱元璋的墓,為他立碑,稱譽他“功高唐宋”。

    康熙認為興發水利,北方也可以追步江南,江南則會更上一層樓,可以生産出雙季稻來。

    他不僅想到了,還着人去做。

    他揮筆寫下大字“蘭亭序”,他的書法與董其昌、趙孟不相上下。

    應該給以适當的評價。

     對于“龍之帝國”經曆三百餘年這段曆史,人們習慣于對清代有意貶低。

    我對清史毫無研究,隻是稍稍涉獵一些野史筆記而已,覺得它對多民族國家形成,起了無可估量的作用。

    這一點,似乎很少被人提到。

    有人如能把它試與印度莫卧兒王朝作個比較,問題就很明顯了。

    雍正親自撰述《大義覺迷錄》,當時被認為是可笑的,不久便被乾隆取消。

    但從曆史角度來看,應該說它是為一個多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作了初步總結,哪怕是極不準确的總結。

     曹雪芹剛好生在這麼一個複雜的時代,他受到許多彼此互相矛盾的影響。

    他的血統是漢族,卻又世屬旗籍;既是包衣世家,又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生在一個“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時代,同時用他的話來說,又是“生逢末世運偏消”;有接近“萬王之王”的機緣,又擺脫不掉世襲奴才的身份。

     在乾隆時代,文治和武功自有他的特色。

    武功且不去提它了,文治很是突出的。

    雍乾盛世,我們且不去細說。

    例如:成親王補寫趙子昂臨摹《洛神賦》殘頁,就可稱為絕唱。

    《飲水詞》也可稱得起不可多得之作。

    《楝亭集》很有值得專門研究的價值。

    《永憲錄》、《嘯亭雜錄》都是富有真實性的“私史”,可補正史之失。

    從《楝亭十種》中,又可以看出經濟生活達到某種程度的記錄來。

    《兒女英雄傳》應是京腔口語的代表作…… 乾隆本身就是一位鑒藏家,晉唐書法的推行者。

    參觀一下乾隆禦花園,不難看到一種向着華麗纖細的領域探尋的趨勢。

    他不僅對江南園林有所探求,對歐洲的園林藝術和繪畫藝術也盡量吸收。

     在這個時代,一個龐大的慣會吃喝玩樂的上層集團形成了。

    整個北京城,都是他們的園囿和遊樂場。

    他們用租、稅、捐及鄉保制度和農村聯成不可割斷的紐帶。

    封疆大吏是皇帝的金剛力士。

    曹家的使命,則是皇帝世襲的耳報神:幾代人都必須對當時的社會作出全面了解,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