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煮雪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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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生命結束,也複歸于水。

     庚辰本二十七回脂批說:“《葬花吟》是大觀園諸豔之歸源小引。

    ”脂硯用“歸源”二字,再确切不過了。

     黛玉離開離恨天,并沒有流淚,她必須到大觀園來還淚不可。

    她到賈府,才得見賈寶玉。

    像寶玉這種人,不受曆史的局限,突破時空,還女性以崇高的地位,認定她們比阿彌陀佛、元始天尊高貴得多。

    黛玉、寶玉這種相會相得,真可說是天緣湊巧。

    但是,世界偏偏太小,容不得他們兩個。

    黛玉能夠理解寶玉,更能理解他被關鎖在大觀園,受制于榮、甯二府。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卻成了一個無能的蠢材廢料。

    脂硯是懂得這一點的,所以他在一條評語中說: “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餘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绛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

    可見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淚至死不幹,萬苦不怨,所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借用《論語》的話)悲夫!’”這一段脂硯批語,也是别的評書人所不及的。

     《紅樓夢》中,寶玉作《芙蓉女兒诔》,名義是祭“晴雯”,實在是祭“黛玉”,這幾乎已是被公認的事了。

    “素女約于桂岩,宓妃迎于蘭渚”,分明是寫黛玉赴水而死,這和晴雯絕對挨不着邊兒。

     第一,這篇《芙蓉女兒诔》,隻題芙蓉女兒,沒有指名專為晴雯而寫。

    而配稱芙蓉女兒的,隻有晴雯和黛玉兩人,所以可稱一明寫、一暗指。

     第二,這篇诔文是《紅樓夢》詞賦裡最長的一篇,因為它有幾層意思,短了就不能說清楚。

     第三,本來,這篇诔文在“來兮止兮,君其來耶?”處,就可以休止了,但後面又掀起了一大段,說“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于茲,餘亦莫睹。

    ……”本來,靈已來臨了,是耶?非也?但還看不清楚,所以又引出上面這一段,一直到“……嗚呼哀哉!尚飨!”一大段套曲,這一大段就是專為黛玉而寫的。

     我是這樣看的:《紅樓夢曲》中“引子”一曲,是以“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開始的。

    這時,诔文以“若夫鴻蒙而居”,是寫靈歸天上,靈(情種)的複位。

    寂靜以處,複返鴻蒙,“搴煙蘿而為步障,列槍蒲而森行伍……”所以雖因禱祝而降臨,但仍然如李夫人的情況一樣,還是看不見,隻能意想她的活動情景。

     這時的靈,才是以潇湘妃子的氣勢出現的。

    神女趕來會見于桂岩,宓妃迎接她在蘭渚,她在水上征召嵩山的靈妃,傳啟骊山的仙女,靈龜像對東巡的黃帝時背着洛書出水,百獸如同聽到堯舜時的天樂都來獻舞,龍潛入赤水而吟唱,鳳凰群集在珠林而飛翔…… 聲勢和氣魄都不是《洛神賦》中所可比拟的,這才是落實了“潇湘妃子”的形象。

    在曹雪芹筆下,潇湘妃子可以統領洛神、素女(嫦娥),居于諸女神之上。

    從這裡,更可證明《芙蓉女兒诔》真正是為黛玉而撰寫的。

    從而,更可以認定“潇湘妃子”落實處,也就是黛玉“鴻蒙所居、寂靜以處”的地方。

    從“绛珠仙草”到“潇湘妃子”這段公案才算了結。

     林黛玉一生都和水結下不解之緣,她死也是和水分不開的。

    至于藝術處理和細節描寫,那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四、于精微處見性情 《紅樓夢》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颦”。

     這裡寫紫鵑慧而真,和黛玉一樣真。

    寫薛姨媽巧言令色的“慈”,扣實了卻是假。

    和薛寶钗一樣是假。

     紫鵑順着薛姨媽的話縫,急切地插進試圖促成黛玉和寶玉成親的話兒。

    因為她知道,這些話要是由薛姨媽口中說出,就大有分量。

    可是,不但沒辦到,反而被薛姨媽利用這機會,打進一棵大楔子來。

    她對黛玉說:“我的兒,你們女孩兒家那裡知道,自古道:‘千裡姻緣一線牽。

    ’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兒,預先注定,暗裡隻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那怕隔着海呢,若有姻緣的,終久有機會作成了夫婦。

    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

    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後來因寶钗引起了黛玉身世之感,薛姨媽又道:“也怨不得她傷心,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

    ”又摩挲着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裡更疼你呢。

    ……隻是外頭不好帶出來。

    他們這裡人多嘴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做人配人疼,隻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洑上水去了。

    ” 這裡,薛姨媽的一片“愛心”,就是黛玉眼前散布一片烏雲,把跟前的事物扯到山南海北去,故意使黛玉心理上承受不住。

    實際上是笑裡藏刀,表面上疼黛玉,關懷備至,底裡卻包藏着一團不可告人的目的。

     讀者都會記得,寶钗是因為進京候選不中才到賈府來的,到賈府的目的,不正是抱着入主賈府的希望才來的嗎?當時,賈府正是熱火煎油,處在鼎盛時期,寶钗此來,天時、地利、人和,三點都已占全,她的前景是光輝的。

     寶钗完全領會薛姨媽的意圖,母女配合無間,落落大方,圓通有術,赢得人人誇贊,個個稱揚。

    寶钗經常以“衛護”黛玉自居,表面上作得很是“老道”。

    但實質上都是乘機抓黛玉的把柄。

     脂硯還清楚記得從黛玉口中說出過“紗窗也沒有紅娘報”和引用《兵法》中所說的:“守如處女,脫如狡兔”諸話,都被寶钗抓住過,黛玉是順口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