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從濫用名詞說起》——緻梁宗岱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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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岱兄: 我必須謝謝你,因為你,古語說得好,你看得起我,你才拿我開刀,回想我去年你那些名貴的話匣片子,再看我冒然于無意中用了“生風尼[2]”字樣,我知道我觸上了你的大拇指尖。

    你可以輕輕把我彈到溝裡的。

    是的,那個“生風尼”字樣應該如你所雲,改成“夜曲”,或者通常些,就用“音樂”好了。

    但是你那最中肯的話,是那句“至理名言的集句”。

    随你說做“至理名言”也罷,但是我自己所感到我的最大的缺陷,卻正是一座橋,或者少用一點比喻,正是幾個接續詞,或者再換一句話,若幹詳細的解釋,我這種毛病,在你說到以前,我向朋友正不知說過了多少次。

    我的簡,我的斷,我的澀,老天爺!怎樣生在我根上,拔也拔不出來!你奚落了孟實[3]兄和我一場,但是,你一點不曉得你無意中暗示了我一個深刻的意義,這就是我沒有孟實兄的長處。

    什麼時候我學會他那樣行雲流水的文章,什麼時候我就有膽子碰碰你這舉例隻舉自己,一點也不delicat的大個子!你那樣會斟酌字句,就欠斟酌一下你和字句加在一起,寫到這裡,我心會心地笑了。

    看看你,見解多中肯,就是少點兒legoût!你的欣賞力絕高,但是你看不見自己,把孟實兄推敲過了,把我指教過了,你就應當舉幾個人的例,不用說,例多極了,可是你壓軸子的例不是梵樂希,不是蒙田,不是巴斯喀,而是,你允許我說嗎?梁宗岱! 你表現的是你自己,可是你不見其就認識自己,這是兩回事,而且甚于認識自己,你充滿了自己,這裡有兩個出口:一個是你擋住你去認識别人,一個是你隻有你去認識别人。

    君子交友以直,何況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接受你的金石,你也不妨試試我的針灸。

    讓我來引你一句話: ……那比較空泛的十九世紀初葉或者末葉——都是有它們特殊的含義,代表一定事物,一定品格和性質的。

     如若我用了一個“十九世紀的初葉”,你以為“空泛”,何以馬上一個黑線之下,你就接着說它也有“特殊的含義,代表一定的事物,一定的品格和性質”呢?我這句話:“而氣質上,卻更其純粹,更是詩的,更其近于十九世紀的初葉”,我承認措辭不當,但是這是程度上的問題,不是濫用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說何其芳先生,更其抒情,更其近于浪漫主義所呈現于文學的共同的表征。

    他依戀于他的童年。

    故鄉,而有所憾于現實,現世。

    這種向往的心情處處有自我和感傷做根據,你能否認不是十九世紀初葉的特征嗎?我覺得語病如若在“十九世紀初葉”(你把何其芳先生的詩看做“英法世紀末作家底影響”這是你的自由,但是我絕不敢輕易使用“影響”兩個字的,因為在詩人沒有說話以前,我們隻能推測,所以我用了一個“近于”,初不敢妄加指定,因為我明白還有若幹東西把詩人和十九世紀的初葉分開的。

    如若我的毛病是濫用名詞,你冒然用“影響”兩個字,不将同樣為詩人所笑嗎?)卻更其在“純粹”和“詩”。

    你必須饒恕我,因為這需要幾部大書來解說的,而我這外行人,多也不過三言兩語了事,用這兩個名詞的時候,我想到通常對于詩的解說,情緒的,特别是愛倫坡所謂的短詩,而另一方面,我更想到L'abbéBremond的LaPoesiépure的宗教的情緒,一個名詞,在我使用的時節,随我的需要而來,而不是随你的需要而來,同樣一個名詞,每人有每人特殊的見地在你沒有完全抓住我的背景的時節,你僅能存疑,而不能說我和廣州商人一樣“衛生”,“衛生”他們的食品,我即或聯想錯誤,問題不在“濫用”,而在我有沒有了解我字句的含義,學部是大家的,隻要公說有理,婆說有理,我都加以考慮,所以,我立即欣受你對于“生風尼”的更正,因為“生風尼”是一個學名,而我随手拾來,要的隻是它一般的意義,音樂,交錯的音樂(我想起來,我用這個名詞的暗示大約是從李廣田先生那首小詩《生風尼》來的)。

    是的,這是你最不了解我的地方,(記得梵樂希同樣有文章談到名詞的濫用,至少芮恰茲痛加鞭撻過)。

    甚至于說到“十九世紀的初葉”,我用的也隻是他們歸納來的精神上的傾向。

    而絕不要說何其芳先生模仿某英法詩人。

    你舉了許多震撼中外的名姓,不是我不曉得,是我有意回避他們各自過多的個性。

     然而你尤其誤會我的,是你那一大段引證。

    我第一個過失是不應當談象征主義,第二個過失是不應當談梵樂希,尤其是我沒有引用你的《詩與真》,顯出我的淺陋。

    但是宗岱,我也愛梵樂希,你許我,是不是?雖說我往往不懂,我也酷愛象征主義各家詩人,你許我,是不是?那麼,原諒我,收我做你一個不及門弟子。

     你的好處是精湛,是勤慎,而你的可愛處是直來直往。

    你不明白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