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資本主義思想體系之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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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dot斯密:私利可以融合 亞當·斯密之專著《原富》(AnInquiryintotheNatureandCausesoftheWealthofNations)在1776年出版,去光榮革命,亦即本書稱為資本主義已在英國法制上奠立根基之日,将近百年,去上述七年戰争爆發之日,也已整20年。

    亞當·斯密之被尊奉為資本主義發言人,大概由于一般傳聞他是“私利觀之使徒”(Apostleofself-interest)(《大英百科全書》作如是說法)。

    其實亞當·斯密和以上所叙述的人士不同,他不是哲學家,也無意創造一種“堅白同異”的理論,推根究源的對各種事物賦予定義。

    他倒是決心從現局裡,站在技術的立場上,推敲各種問題的由來,而考究不同對策之利害。

     而且他重視的私利觀也是開明的私利觀。

    大概重商主義推行時,政府采取保護政策,商人獲得專利。

    他認為這種種人為的與做作的辦法害多利少,不如全面開放,令其自然,則各個人憑己意賣出買進之間,公平的競争之際,商業才能合理地進展,全國受其裨益。

    他也認為金錢隻是一種交換的工具,不是囤集的對象或是商業之目的。

    在這些方面,他保持着自由主義和放任政策的态度。

    此外他對狹義的私利觀不僅不維護,而且攻擊不遺餘力。

    例如,他對當日英國處置殖民地的辦法,有很嚴厲的批評。

    東印度公司在孟加拉種植鴉片,與荷蘭人在香料群島之政策,同屬于“毀滅”的性格。

    英國不許北美洲人民在殖民地内煉鋼,“明顯地侵犯了人類最神聖的權利”。

    這時候,議會通過最高工資的法律,亞當·斯密指斥其為不公平,這樣将“最能幹及最勤奮的工人,與平庸的工人一般看待”。

    他也抗議法庭對工人集會決議不接受最低工資時科以嚴格的懲罰,而讓雇主集議讨論最高工資,顯然是對同一事類采取雙重标準。

     當日資本主義這一名詞尚未發明,英國社會卻已成為一個實質的資本主義社會。

    亞當·斯密在他的書中反複檢讨這社會的合理性,并提出建議,則他已不期而然地成了一個實質的資本主義發言人。

     《原富》在很多地方用比較的方法來寫作。

    他常說荷蘭比英國強,英國又比法國強,所有歐洲國家又都比中國強。

    此中所謂富強和貧弱,有似于我們今日所謂已開發國家及開發中國家之别。

    從作者的叙述看來,前者所有的各種經濟因素都已組織妥當,高速的和廣泛的互相交換,後者則無此情景。

     亞當·斯密接受了霍布斯及洛克的自然法則和勞力價值論(《原富》書中多次提到霍布斯),認為勞力決定了商品的交換價值,也承認了勞力可以當作商品交換。

    勞工必須犧牲生活中一部分的“安适、自由和快樂”(ease,liberty,happiness)去換取“生活中之必需品和方便處”。

    亞當·斯密也相信,在原始狀态,勞工控制他自己全部的制成品。

    以後土地既為地主占有,可以作為工資,先期墊借的制成品又在資本家(他書中稱“主人”[master])手中,所以商品的價格由三個因素組成,此即地租、利潤和工資。

    以後提到制造,作者不再提及地租,而代之以利息。

     這決定物價的三個或四個因素,與其他的幾個因素如分工之程度、貨币數量及流通狀态、法制(決定國家的經濟系前進、後退或滞留)、人口、國民的總收入(revenue)及全部存貨(Stock)等條件互為循環。

    譬如說勞工希望增加工資,資本家則希望壓低工資争取利潤。

    但是總收入充裕、存貨增集時,也是做生意最好之時,資本家增加制造,人手供不應求,工資随之增高,勞工既有額外之收入,即生兒育女,引起人口增加,有北美洲的情形作例證。

    人口過剩時,則失業者增多,這時候社會上的高級人士也屈尊降貴的與勞動階級争飯碗,隻有把工資減低,最後終必引起天災人禍滅殺人口,一到死亡相繼時,人口終必返歸于其國富所僅能支持的程度,有印度之孟加拉省的情形為例。

     寫到這裡,亞當·斯密将工資與人口的消長樹立而為一種定理,指出工資必與維持生活之最低标準接近,不能更低,也不應過高。

    否則人口的激增與劇陣又把局勢恢複到以前的狀态。

    可是這樣又把國家經濟說成一個滞留的狀态(這也是中國幾百年内的實情),也與《原富》的一個觀念相反。

    亞當·斯密沒有朝這方向發揮。

    他提到18世紀之英國迄至他的時代,工資隻有繼續上升,如言實際工資(realrecompenseoflabor),亦即貨币工資(例如每年30鎊,或每日1先令)所能購買之“生活之必需品及方便處”隻有較前更多。

    也就是說,以今較昔,英國一般之生活程度有顯然的進步,而且惠及于一般民衆,作者深以為幸。

     英國憑什麼打開這局面?作者支吾其辭。

    他在下文說及英國工資因季節而異,也因地區而異,所以工資不必與食糧之價格結成一體。

    然則這仍沒有答覆上面的問題。

    《原富》也再三說到分工合作的重要。

    分工愈精,生産愈有效率。

    分工又與市場之大小有關。

    他指出蘇格蘭之高地,每個農夫都是屠夫、烤餅夫兼釀酒夫。

    大凡市場擴大,分工的程度精密,固然可以增加生産效率,但終必待到一個較大的資本為之出面主持,為什麼這時候英國能聚集資本,而其他國家不能? 18世紀英國之整饬軍備,開發殖民地,不能與資本主義無關。

    《原富》列舉17世紀後期以來,倫敦經過大火與瘟疫,英國又有兩次對荷戰争、光榮革命的騷亂、對愛爾蘭的戰争,又有1688、1702、1742及1756年四次對法戰争(最後一次即七年戰争),又有1715及1745年的叛變(詹姆士二世之後人企圖複辟),國家發行的公債多至145000000鎊(17世紀國家之收支出入僅以百萬計,未有及千萬者),再加上各時期非常的費用,耗于以上事故的必逾2億。

    亞當·斯密是和平主義者、反戰派,他不能出面講戰争對積集資本之貢獻。

    相反的,他傷歎着這樣一筆國家之大财富用于不事生産的事業、豢養不事生産的人手,要是全部投資于建設,其裨益何堪計料。

     但是像亞當·斯密這樣一個精明又見聞廣博的作家當然知道,英國除接受荷蘭之投資外,以上債務大部在國内招募。

    戰事多在海外舉行,英國又屢次獲勝。

    克拉克根據當日一般情形說:“戰争成為國家的一種産業。

    ”當初對經濟的刺激起于戰争,其效果則見于平時,以後維持一種新型的海陸軍,舉凡被服糧秣之供應、船艦之配備、軍火之制造,無不對國民經濟有積極的效用。

    即大火後之倫敦,其興建情形亦是如此。

    國家既要付公債之利息,隻有擴大稅收,于是增加生産,又将付稅人收入之一部轉交于政府債權人手中。

    财富分配不公平,資金之大規模積聚則有目共睹。

    一位現代經濟史學家針對當日情形寫出:“龐大安全而新型的投資門徑,支持了城市中多擁地産而生活裕如的中産階級。

    ”亞當·斯密自己縷列以上的動亂,也接着說,他的時代與複辟及光榮革命時相比,英國用于繼續開發土地支持勞工之資本必已大為增加。

    他說:“在政府榨取的過程中,很多個人以私人節儉和優良的行為掙聚。

    他們普遍的、繼續而無間斷的增進自己的地位,使這聚積資本成為可能。

    ” 亞當·斯密是否有意替當日的資本家關說,置投機及戰時發财的種種門徑于一邊而隻說其節儉之美德,值得注意。

    經過他的圓通,英國自光榮革命以來之積存資金成為既成事實,作者已經将當日之英國經濟體制(我們之稱為資本主義者),從以上所說之循環式改而說成一種螺旋式。

    亦即工資不複與人口糾結,永遠的在“吃不飽又餓不死”的程度上下兜圈子,而是環境能打破,資金能聚積,工資能增高,一般生活程度也能改進——隻要讓私人資本為主宰。

     印度孟加拉的經濟與中國的國民經濟之成為滞留狀态者,也是因為缺乏新生的購買力,其整個社會的雇傭(employ-ment)有限制。

    一方面固然缺乏資本來增加生産或提高生産,一方面也缺乏市場。

    英國既有政府及出口商購買各種物資,也因為經濟繁榮,增加了社會内部的購買力。

    亞當·斯密寫着:“不到多少時間,富人的房屋、家具和衣飾,低層及中等階級也派上用場。

    當高級人士對這套東西發生厭倦的時候,他們就買得起。

    當有錢的人全部在如此花費的心情狀态之中時,遷就全民的辦法就有了增進。

    ”亞當·斯密一生提倡節儉,在這一段卻特别提出支持生産的消費與自私卑劣的浪費不同。

     生活程度增進的時候,工資之增高最為顯著,在荷蘭如此,在英國也如此。

    亞當·斯密寫道:“仆人、勞工(包括農夫)和工人占着任何龐大政治社會之最大部分。

    對這大部分的境遇作任何增進,不可能對全體反為不便。

    沒有一個社會可能繁榮而快樂,要是其中最大部分的人尚凄慘貧困。

    ”在這些方面亞當·斯密可視為資本主義之生理家。

    這需要大部分人得到最大快樂之說旨,也是不久之後邊沁(JeremyBentham)學說的要義。

     當國富增高,即國民總收入及存貨增多的時候,利息必降低。

    英國從亨利八世到17世紀初年,利息由超過10%降至5%。

    荷蘭的政府能以2%的利息舉債,高級人士信用卓著的付3%的利息。

    法國企圖以政府的命令強迫将利息降低,并無功效,隻有使金融市場更混亂。

    中國則一般利息為12%。

    利潤經常與利息同進退。

    但是富強的國家,工資高而利潤低仍能與落後的國家競争。

    隻要本錢大,利潤雖低,仍能與本錢小而利潤高的競争,并且其成長也較快。

    勤奮之個人如此,國家亦複如此。

     斯氏沒有直接講明此中原因,但是說到資本使用的展開時,其中列有四個步驟,此即掌握原料、制造、交通和零售業。

    這樣看來,經濟之擴張不僅在上端活躍,也要透入下端。

    因之利息與利潤俱低,并不是遲滞于一個本小利微的局面,而是以前不能做的生意現在都能做,如此全國的經濟因素構成一個大單元。

     亞當·斯密的《原富》集25年教學及研究工作寫成,當中涉及各國社會政治經濟情形,千頭萬緒極不容易概述。

    有些學者因他旅行法國,與所謂“重農主義者”(physiocrats)接近,稱他受後者影響。

    重農主義者認為經濟之發展有其自然之法則,不應牽強幹涉,而隻有農業才能産生富裕。

    亞當·斯密雖大緻有這樣的趨向,但是他沒有傾倒于任何一方面的表現。

    他說明某一個國家根據“自然的程序”,總是先将資本用在農業,次以用在制造,再次之用在對外貿易。

    可是,他亦說到在現代歐洲有些國家已将這程序完全改變。

    海外貿易引進了優良的制造,因為工商業的發展,農業也随着增進。

    他又說,每一個國家可以用“農業的系統”或“商業的系統”去增進人民财富,後者為現代化的系統。

     亞當·斯密根據洛克的說法,認為地租之由來,無非地主已投資增進土地之生産力,所以他在投資成果上收利息。

    這樣他已經替李嘉圖(DavidRicardo)之地租說奠定了基礎。

    可是他也說付地租是對一種“專利權”所付的使用價格。

    如果由專利而向使用者索取地租,則無須根據任何标準,隻要佃農願意承當,則最高的地租,隻要靠市場近,農産品能就近賣出,也會被接受。

    亞當·斯密類此自相矛盾之處也常為人指責。

     總而言之,亞當·斯密出入于社會科學及人本主義(human-ism)之間。

    他從長遠的眼光看,這種顧慮屬于經濟的範疇。

    譬如他講到增加工資的好處:“充裕之給養增加了勞工的體力,給他以能夠增進自己的地位之希望,使他知道一日終結,他會享到豐富和安适,(這些條件)鼓勵着他把他的精力用到最大限度”。

    日後在反對資本主義的作家,尤其在帶有教條主義的作家看來,這種态度隻是替資本家盤算。

     熊彼德說亞當·斯密注重實際,将各種不同的數字與因素一并考慮,對以後作為抽象的理論奠立了基礎。

    在我們看來,亞當·斯密并沒有奠定資本主義理論之基礎,這項工作已由霍布斯及洛克完成。

    他倒是給後人留下一個詳盡的報道,使我們知道18世紀後期經濟體系之被稱為資本主義者的運轉方式。

    因為他的樂觀,《原富》說各種不同的私利觀終能融合,無疑替資本主義産生了新的希望,培植了新的信心。

    但是他的書完成時,美國的獨立戰争尚未爆發,産業革命剛才開始,荷蘭與英國的發育成長确是史無前例,這些客觀條件,可以當作他的樂觀側面之陪襯。

    曾幾何時,法國大革命爆發,其走極端和拿破侖戰争帶來的擾亂,再加以産業革命所發生的社會問題,使各人對世界局勢的看法滲入了陰沉的暗影,所謂自由主義的思想家雖然仍承襲亞當·斯密,有些對經濟方面的理論,态度已趨悲觀。

     古典派經濟學家:科學立場和意識形态 亞當·斯密被稱為古典派經濟學之領導人,約50年後,李嘉圖和馬爾薩斯(ThomasMalthus)也被稱為古典派經濟學家,及自由主義的作者。

    他們的立場和亞當·斯密有顯然的不同。

     馬爾薩斯生于1766年,《原富》出書時他才10歲。

    早年受着準備當傳教士的教育,他後來卻成為曆史上的第一位經濟學家。

    他的《人口論》(EssaysonthePrinciplesPopulationasitAffectstheFutureImprovementofSociety)初在1798年不具名地出版,内中表示對人類前途悲觀。

    比如他說:“人口的力量将無限制的超過世界上能供應給養的力量。

    ”又說:“人口不受阻折時,以幾何級數(即1、2、4、8、16、32)的方式增值,給養則按算術級數(1、2、3、4、5、6……)的方式增值。

    ” 以上的理論并無科學根據,所謂算術級數及幾何級數也無從證實。

    單從這樣的立場,不能即說馬爾薩斯帶有資本主義色彩。

    但是提到人口威脅時,他跟着說:“工資尚難維持兩個孩子的時候,這人結婚生子,帶下來五個或六個孩子。

    他當然隻使自己陷入困境。

    他控訴工資不足以維持家用,……他抱怨社會上偏袒而不公平的制度,世界上的産品分給他的一份老是不夠用。

    可能他在譴責命運将他擺在現社會裡,使他無法逃避窮困與依賴于人的境界。

    尋覓譴責的對象時,他不曾提及不幸原因之所在。

    事實上他自己是全部問題之症結,他卻盡怪旁人而不責自己。

    ” 這段叙述,其理論之中心不是兩個孩子或六個孩子,而是社會制度,及工資之分配。

    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物資之生産與支配由私人資本作主(詳第四章),馬爾薩斯的立場已強烈支持這種制度。

    事實上馬爾薩斯反對社會對窮困之人的救濟。

    公私慈善事業都不是辦法,因為不能解決窮困之人無遠慮而給自己帶來的悲慘境界。

    《人口論》初版時,作者提及隻有死亡率之提高及戰争與饑荒可以減少人口。

    1803年馬爾薩斯将此書修訂出版。

    熊彼德評說,這實際是另一本新書。

    内中加入很多統計數字,而且也加入晚婚、道德上的節制生育等。

    可是其結論仍是盡量保存原書宗旨。

    例如,作者預計人口每25年增加一倍,200年後(即公元2003年)人口與給養資源的比例将是256:9,亦即27倍于此書發行時(1803年)的1:1之基數。

     與馬爾薩斯齊名為古典派經濟學家的李嘉圖,一家原為荷蘭之猶太人。

    李嘉圖的父親為證券交易所的經理人,旅英而入英國籍。

    李嘉圖曾在阿姆斯特丹上學,以後随父親在倫敦證券市場工作,隻因與英國女人結婚,放棄猶太教,一時為家庭所不容。

    李嘉圖自創門戶,也在證券市場投機起家,拿破侖戰争時更因經手公債而緻巨富,以後置買大批田産,并以赀财成為議會會員。

    他生于1772年,比摯友馬爾薩斯小6歲。

    他的名著《政治經濟與稅收之原理》(PrinciplesofPoliticalEconomyandTaxation)于1817年初版,四年之内三版,在當日可算是暢銷書。

    他去世時隻51歲,全集卻有9冊之多。

     李嘉圖曾寫信給馬爾薩斯說明他著書之目的在“研究社會階級共同生産時每一階級應得分配之規律”。

    他雖步亞當·斯密之後,卻不因感情和直覺等因素動搖他以數學解決問題的方式。

    也不因曆史上不規律之事情,改變他的信心。

    他先造成幾個極簡單的抽象觀念,而視之為上天诰命、自然法則。

    以後的議論全用演繹法,從這些抽象概念推斷而成。

    過去霍布斯也曾如此著書,可是《巨靈》涉及心理及生理,又是上下古今。

    洛克及亞當·斯密用之尚未徹底。

    李嘉圖在資本主義已成熟,産業革命之功效畢現,社會上貧富懸殊的情況完全暴露,法國大革命的反響猶新之局面下,更徹底地運用此法,而且他所讨論全屬經濟範圍。

    他個人之家庭關系、社會背景則不着痕迹。

    以他本身經驗,他當然知道資本為用之妙。

    因此李嘉圖所著書不僅成一家之言,也在學術界将政治經濟展開為一個新的領域。

    以後的學者,站在相同或反對的立場,都可以沿用其布局,重履其門徑,或甚至抄襲其辭彙。

    馬克思即受他影響至深。

     李嘉圖繼斯密之後,認為土地上的收入,按社會組成可以分作三部:地主所得者為地租、資本家所得為利潤、工人所得為工資。

    地租由于土地之生産率不同及交通情形而異。

    當人口增加,荒瘠之地被開拓使用的時候,最荒瘠之土地無地租,較之高一級的土地則有少量地租,更肥沃而更方便的田産地租更高。

    再有更荒瘠之土地投入生産的時候,則原先無地租的土地也升級有地租,其他各處耕耘的熟地的租價也随着增加。

    總之,勞工之淨收入必會如此的牽扯互相拖平。

     《政治經濟及稅收之原理》提到工資部分,最值得注意。

    作者說:“勞力像其他能出售和能購買的物品一樣,也像其他有消長的物品一樣,有它的自然價格和市場價格。

    勞力的自然價格乃是能讓勞工維持生計,綿延苗裔的代價,剛好夠額,既不能多,也不會少。

    食物和其他必需品漲價的時候,勞力的自然價格随着增高;跌價的時候,勞力的自然價格也随着下跌。

    ” 勞力的市場價格則依供求關系而定:少則價昂,多則價廉。

    像其他的商品一樣,勞力的市場價格縱有與自然價格相背離的可能,遲早它仍有與之趨于一緻的傾向。

    說到這裡,李嘉圖也像亞當·斯密一樣解釋:勞力的市場價格超過自然價格的時候,工人得其所哉。

    可是這種“鼓勵”,隻有使勞動者繁衍生殖,必至人口增加,勞工人浮于事,工資回跌到它的自然價格,有時尚低于自然價格,亦即胼手胝足,仍不得一家溫飽。

    “這時候勞工的情況最為悲慘。

    直到匮乏減殺了他們的人數,或者需要勞動力增加的時候,勞力的市場價格才會回到它的自然價格,使他們有生活上低度的慰藉。

    ” 事實上李嘉圖承認工資的市場價格可能長期地高于自然價格。

    但是這要待資本增多,所以第一次對勞工的需要之增加還沒有完成的時候,所增多之資本又産生了第二次的需要,也超過以前數額。

    如是一波逐一波的,“假使資本的增加是經常而逐漸的,其對勞力的需要可能産生一種增加人口的激勵。

    ”這樣,他已經把資本主義社會裡無限制的存積資本之性格寫出。

    可是這種不斷的方式經常很難繼續。

     接着李嘉圖又對資本這一名詞下定義:“資本乃是某一國家裡可能用之于生産的那一部分财富,包括食品、衣物、工具、原料、機械可能産生之勞作等等。

    ”如此看來,資本主義有國界,同時它把所有權和雇傭結合為一。

    所以凡是提到勞工福利之前,就先要注意私人資本之存積。

    李嘉圖寫作,總注重私人資本之安全及其出路。

    在他看來,假使沒有如此的考慮,則無國民生計與社會福利可言。

     他的經濟分析,利用農業作剖面,也用一種出産品——小麥——作示例。

    不少批評者說他對地主抱有成見,驟看起來,這很奇怪,因為李嘉圖自己也廣置地産。

    但是他書中的地主不參加生産,坐享其成。

    經營農産企業的另有其他資本家(這是作者如此設想,也可能為兩種人身性格,不一定為兩人)。

    作者著書的時候,英國所臨的困難即是所謂“報酬遞減律”(lawofdiminishingreturns)。

    也就是說,在一個國家内,将更多勞力投入農業生産的時候,起初收成成比例地上升,還可能比過去之成額高。

    可是一到飽和點的時候,因所開墾者為荒瘠之地,所在場所又為偏僻之處,以後則不成比例地上升,而且這種費力不讨好的情形愈來愈厲害。

    在李嘉圖的分析系統裡,谷物的自然價格,乃是瘠薄之地不付地租農場所産谷物單位容量所付勞力之數。

    收成逐漸減少的時候,每一容量之谷物必需投入之勞力增多,即是谷物漲價。

    根據前說,勞力的自然價格根據日用必需品的價格而定,則工資也因之提高。

    又因為荒瘠之地也開墾,其他各處的地租都全部上升。

    至此,資本家一方面要付較高的工資,一方面又要頂較高的地租(如地主自營則他不勞而獲的部分多,經營企劃的報酬少。

    總之,使他無意增加投資,也引起資本收縮。

    此系本書作者根據李嘉圖綱領式的解釋加注,地主自營的情形不見于原書)。

    勞工可能在貨币工資增加的名目上占便宜,實際上他的收入趕不上付出勞力之自然價格。

    等于做生意的人繼續虧本,越做越窮。

     面對這種情形,李嘉圖主張開放谷禁、自由貿易,讓海外糧食大量輸入,以減低物價,一方面加強貨币,嚴格執行金本位制。

    作者又在一般原則上反對增稅,即所得稅也會引起資本收縮。

    他也以同一原因反對遺産稅。

    他對機器的看法,則認為新發明對勞工不利。

    因為固定資本(fixedcapital)增加,即為流動資本(circulatingcapotal)之減少,隻有後者才能遣放工資,聘雇人手。

     馬爾薩斯與李嘉圖之被稱為“自由主義者”(liberals),當然與前述均平主義者及掘地者所稱自由迎然不同(一方面由于英文freedom和liberty兩字有差别)。

    17世紀的過激派提倡自由乃是人各為業,不負債納租,有無政府趨勢。

    19世紀資本主義發言人所提倡的自由,是主張政府采取放任政策,讓私人的資本家雇用勞工,各按供求關系,從全面競争之中自識指歸。

    可是他們仍倚賴政府保障并扶助他們的私人财産。

    前者至左,後者極右,馬、李二人用科學方法解釋社會現象,為文時則趨于悲觀,使讀者感到窒息,所以時人稱之為“沉悶的科學”(thedismalsci-ence)。

     熊彼德稱譽李嘉圖,是贊揚他能幹。

    李嘉圖對經濟之分析,有如在解剖學尚未發明之前,預先講出人體之運動無非骨骼的各部更換位置。

    他的示範縱有錯誤,他的闡釋縱舉一而略三四,有如提到骨骼,而不顧及血液、肌肉筋腱及神經系統,在當日經濟學尚為草昧初開之際,他的原始勾畫仍有啟蒙之功效。

    李嘉圖的政治經濟學至今仍有它有用的地方,例如他曾說,一個國家工資過高,則在國際貿易中處劣勢。

    因為外國商人隻能前來販賣,而無法購買,這種差額的情形,至今仍為經濟先進國家之虞。

    可是本書主旨不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内每一個經濟學家之成就(這樣的學者無慮千百,即我們提及半打十個,也不及專家叙述的内行恰當,同時也仍不能向本書的主題作交代)。

    我們對李嘉圖之重視,乃是他的思想極端右傾,在不經意之間已将資本主義之理論以最保守的線條畫出。

    有了這條界線,我們容易了解社會主義作家攻擊資本主義時攻擊目标的所在,馬克思采取攻勢時尤然。

     《政治經濟及稅收之原理》曾提出:“人口緊逼着生活資源的時候,解決的辦法總不外減少人口和高度加速存積資本。

    富裕的國家,所有肥沃的土地都已開拓耕耘,後一辦法既不合實際,也不理想,因為這辦法操之過急,隻有使各階級都同樣窮困。

    ”當日英國最符合他的叙述,而李嘉圖也和馬爾薩斯一樣,主張緊縮人口,第一步辦法就是廢止社會上對窮困及失業者的救濟。

    英國的“濟貧法”(poorlaws)開始于伊莉莎白時代,責成每一教區在境内向民間收取捐稅,救濟本地窮困戶口,李嘉圖認為這種法律“不能使窮人富,隻能使富人窮”,因此主張将這200多年來的制度廢除。

    他沒有擔心受接濟之人的困窘;倒是顧慮到這政策之下行政的“安全”,于是指出,必以“小心而技巧的辦法處理”。

     李嘉圖有兄弟姊妹16人,他自己也有子女8人。

    他脫離股票市場後每年收入28000鎊,超過10000勞工之總收入,而他書中一再說到私人财産神聖不可侵犯,未提到憐憫之心與人道。

    他在書中埋怨地寫着:“在一個慈善機構裡,工人受捐助,有資金接濟的工作,其制成品不照這優待的環境計價,而系根據一般的、正常的,而困難的環境計價;這種困難的局面,卻由其他制造者擔當。

    ”其主旨在責備慈善事業津貼窮困勞工,擾亂了正常的競争。

    他覺得機器之使用對勞工不利,思索之後卻又說,如果資本家收入增多,他們身旁之仆侍的需要也必增加,在這情形之下,對勞工卻仍有好處,他們也可以因此沾光。

    至于自食其力之勞工降格的寄人籬下,服侍當差,心境如何,則全不言及。

    提到稅收時,李嘉圖為富人說項,他解說他們雖繳稅,但不可使他們降低他們的生活,“因為保持每個人的社會地位,乃人之常情。

    ”有些讀者遇到諸如此類的說法,不覺忿怒,也有人在字裡行間,将對此人輕蔑的态度以謾罵的方式寫出。

     可是李嘉圖著書時已說明自己帶有階級立場。

    他的目的是在想象的形式中勾畫出經濟運轉的輪廓。

    他既覺得“天下熙熙皆為利趨”,也隻好如此據實直書。

    他的題材既如此廣泛,則讀者縱不齒其為人,也無從将他私人生活牽扯進去。

     然則話雖如此,李嘉圖仍不能避免有識者的責難。

    本章已提到不少非常之人,如馬基雅弗利和霍布斯也都背離了世俗的道德觀念,但是他們在社會進化之中将曆史引入新境界。

    李嘉圖之所叙和提倡無此征象,他所支持的資本家,不滿意于地主,卻又替他們收租。

    他們對社會唯一的貢獻是給勞動階級工作,可是卻使勞工生活毫無保障。

    資本家不能賺錢的時候,也是勞工失業的時候。

    而作者又主張放棄社會救濟的政策。

    于是任何有思想的讀者即會在此發問:留着這樣的一個資本階級有何用處?為什麼國家和政府不能取而代之?李嘉圖之極右思想已替共産主義開道。

     《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