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詩的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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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呼号和富貴人家的通宵飲宴的生活作對照,并且以飛蛾撲火象征寒地百姓絕望的命運,可以看出作者内心的沉痛。

     孟郊的《遊子吟》,題下自注“迎母溧上作”,歌頌母愛,廣為人所傳誦。

     總之,韓愈、孟郊的詩風格相近,以奇險怪僻為特色,在中唐時期自成一派。

    細分起來,韓詩比較氣象開闊,孟詩比較思路深刻。

    但韓孟諸人有時過分追求翻空出奇,近于文字遊戲,則是這一詩派的共同缺點。

     孟郊、賈島(779—843)都是苦吟詩人,而賈島在字句的鍛煉上用的功夫更苦。

    傳說他在《送無可上人》中的“獨行潭底影,數息[35]樹邊身”兩句詩後注道:“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見魏泰《臨漢隐居詩話》) 賈島屢次應試不中,曾經出家為僧,後來又還俗應試,仍然沒有考中進士。

    他所以成為苦吟詩人,可能由于功名富貴的失意,才專門在藝術技巧的鍛煉上下功夫。

    他的名句如“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題李凝幽居》),就經過幾度“推敲”,在靜中顯出了動态。

    但講究字句推敲的結果,使得他的詩有警句而無名篇。

    《渡桑乾》一首寫渡桑乾河北行時客中之感,雖然寫得比較好些,可是也沒有擺脫凄苦的情調。

     賈島的詩歌選材,以描寫自然風景的為多,一般都缺乏社會内容。

    這是因為他往來的朋友多半是和尚道士,他所寫的往往是禅房的枯寂生活。

    他把作詩代替生活,說“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戲贈友人》)。

    可見脫離現實社會的生活源泉,是不能寫出好詩的。

     孟郊、賈島作詩,用心很苦,而氣度不大。

    蘇轼評二人的詩為“郊寒島瘦”(《祭柳子玉文》),這“寒”、“瘦”二字,還是能說明二人詩歌的風格特點的。

     五、劉禹錫和柳宗元 劉禹錫(772—842)和柳宗元(773—819)是共患難的好友,他們兩人的哲學思想和政治觀點都比較接近,都參加了順宗時期當政的王叔文集團,企圖進行政治改革。

    但是很短時間就受到代表大地主、大官僚階級利益的當權派的打擊,而被貶為邊遠地區的司馬,長期居留在南方。

    柳宗元死後,他的文集就是由劉禹錫編集行世的。

     劉禹錫和柳宗元雖然有這樣密切的關系,他們二人的詩風卻有很大距離,不能算作一個流派。

     劉禹錫詩的特點,表現在對民歌的學習上。

    他在政治上失意之後,被貶到邊遠地區,有接近人民的機會,因而在運用民間文藝形式上能夠取得很大的成就。

    他不僅發展了民歌的優秀傳統,而且發揮了創造精神,形成了其在唐詩中的獨特面貌。

    他在這方面的代表作是《竹枝詞》。

    竹枝詞是巴渝(今四川重慶一帶)民歌當中的一種。

    劉禹錫采用了民間的曲譜,制成新的《竹枝詞》,體裁和七言絕句有些類似,内容多是描寫鄉土景物、民間風俗或地方特産之類。

    它的風格和一般的舊體詩稍有不同,而更接近于民歌。

    在表現形式上,很少用典故,多用白描手法,文字通俗流暢。

    例如《竹枝詞》二首的第一首說: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一作“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

     第一句描繪眼前景物,第二句才寫出一位被歌聲引得心情起伏不定的姑娘。

    第三句是寫天氣半陰半晴,末句“晴”“情”同音,語義雙關,表現對男方的一種既迷戀而又懷疑的心理狀态。

     劉禹錫寫的除《竹枝詞》以外,還有《楊柳枝詞》、《踏歌詞》等等,内容都是差不多的。

     劉禹錫擅長的第二類作品,是一些懷古傷今的詩篇。

    如《金陵五題》中的《石頭城》、《烏衣巷》都是很有名的。

    《烏衣巷》說: 朱雀橋[36]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首詩開頭寫朱雀橋邊野草叢生,烏衣巷口一抹斜陽,都是荒涼寂寞景象。

    後二句是說燕子秋去春來,年年如此,可是烏衣巷改變了面貌,這裡已經看不到當年王、謝貴族的華堂,而是尋常的百姓人家了。

    這首小詩有些惋惜貴族沒落的味道。

     劉禹錫還善于用律詩的形式,通過懷古表現對曆史、地理的看法。

    如《金陵懷古》的第三聯說:“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說明國家的興亡,不在地形,而在人事。

    屬于這一類型的七律有《西塞山懷古》,寫晉武帝派益州刺史王濬造大船,從四川東下,在今湖北大冶市境内的西塞山擊破吳軍的事迹。

    詩說: 王濬樓船下益州[37],金陵王氣黯然收[38]。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39]。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詩的第三聯說:人世幾經變化,而山河依舊。

    最後歌頌了“四海為家”的統一。

     懷古多半是詠懷。

    在詠懷的律詩中,劉禹錫還有一首有名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這詩先寫他貶官二十多年後回鄉的感慨,接着說:“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作者在這兩句詩裡雖自比為“沉舟”、“病樹”,而環視周圍,則見千帆競渡,萬樹争春。

    個人的沉滞和衰老算不了什麼,新生事物是層出不窮的。

    讀了這兩句詩,可以看到在自然界的平凡現象中,會暗示出社會人事新陳代謝的哲理,使人胸襟開闊。

     總的說來,劉禹錫的詩善于抒情,語言幹淨明快。

    所反映的社會内容,不如白居易詩的廣泛而深刻。

    但是也有現實性較強烈,政治傾向較鮮明的詩。

    如元和十二年,李愬雪夜襲蔡州(今河南汝南),生擒淮西節度使吳元濟,劉禹錫聽到消息,寫了《平蔡州》三首,其第二首說: 汝南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音和平。

    路傍老人憶舊事,相與感激皆涕零。

    老人收淚前緻辭:“官軍入城人不知。

    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

    ” 顯示了對掃平藩鎮、加強統一的歌頌。

     柳宗元的詩,在唐人詩中自成一格。

    他的文集中所載的詩,大都是貶永州(州治在今湖南零陵)司馬和任柳州刺史時的作品,可以說他的詩到後期才達到成熟的境地。

     他的詩歌多抒發個人悲憤抑郁和離鄉去國的情懷。

    如《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這首詩,是在他初任柳州刺史時寄給劉禹錫等四位朋友的。

    他們五人都因屬于王叔文集團而被貶到邊遠地區。

    詩說: 城上高樓接大荒[40],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飐芙蓉水[41],密雨斜侵薜荔牆[42]。

    嶺樹重遮千裡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43],猶自音書滞一鄉! 全詩寫登樓遠望,懷念好友之情。

    第二聯表面是寫景,而另有寓意,流露了作者對時事的憂傷和處境的險惡。

    登高本是借山水來排遣的,不料眼前卻是“嶺”上之“樹”,使人看不到遠方;還有曲曲折折像“九回腸”一樣的“江流”。

    加上“驚風”、“密雨”都是愁慘氣象,這就更使作者内心充滿了憤郁不平的感慨。

     他的詩也有寫時事和民間疾苦的,如《古東門行》揭露支持藩鎮割據的陰謀集團刺殺宰相武元衡的事;又如《田家》三首反映了農民勞累和官吏勒索的情況,其第二首說: ……蠶絲盡輸稅,機杼空倚壁。

    裡胥夜經過,雞黍事筵席。

    各言“官長峻,文字多督責。

    東鄉後租期,車毂陷泥澤。

    公門少推恕,鞭樸恣狼藉。

    努力慎經營,肌膚真可惜”。

    迎新在此歲,唯恐踵前迹。

     這裡通過對一個農村裡地保催租的記叙,反映了農民在官府逼租的剝削壓迫下的悲慘處境。

    在那裡,蠶絲早被剝奪淨盡,織機已經空空地靠在牆邊。

    可是地保夜裡上門催租,農民不得不殺雞炊黍安排筵席。

    地保大講官府的厲害,并舉出東鄉有人因為車輪陷在泥裡,誤了交租日期,而被嚴刑拷打,還警告農民要想盡一切辦法來籌備稅款,免得皮肉受苦。

    農民隻好迎着新谷登場就當年賣掉,唯恐蹈東鄉人的覆轍。

    這樣利用地保的話,刻畫了一個兇狠狡詐的狗腿子的形象。

     柳宗元的山水詩風格幽深,文詞清峭,在元白和韓孟之外,别有特色。

    他在永州到處尋找幽靜的美境,聊慰羁旅的寂寞,所以詩中常流露出迷離怅惘的情懷,如《南澗中題》寫道: 孤生[44]易為感,失身少所宜。

    索莫[45]竟何事?徘徊隻自知。

     他的曆來為人傳誦的小詩是《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是寫一個漁翁冒雪獨釣的情景。

    “雪”字到最後才點出來。

    在這樣飛鳥絕迹、渺無人蹤的大雪天,一個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的老翁,還駕着一葉孤舟,獨自在江上垂釣,顯得作者有突出的孤獨感。

    這種孤獨感完全是被當時社會環境逼迫而成的一種不正常的心理狀态。

     柳宗元也有表現開朗胸懷的山水詩,如《漁翁》詩: 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46]。

    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這裡寫的晨景是很靜的。

    早晨本來煙霧迷蒙,一旦日出煙開,才發現江上空曠無人,山水都呈綠色,這時所能聽到的隻是一聲欸乃歌而已。

    漁翁把船駛入江心,船行漸緩漸穩,才有閑情“回看天際”,發現岩上白雲仿佛“無心”地在浮動。

    這裡暗喻漁翁生活悠閑,與世無争,正如岩上自由自在的白雲一樣。

    實際這種豁達,乃是作者苦悶心情的曲折反映。

     六、李賀 李賀(790—816),字長吉,是繼李白之後的一位浪漫主義詩人,隻活了二十七歲。

    他雖然是唐朝宗室,可是因為父親死得很早,家境相當困窘。

    他的父親名晉肅,“晉”、“進”同音,他因而要避家諱,不能參加進士考試。

    他一生抑郁感傷,詩裡有許多地方訴說懷才不遇的痛苦,和對現實的憤懑不平。

     李賀的一生精力絕大部分都消耗在作詩上面。

    他“能苦吟疾書”,經常帶着一個書僮“背一古破錦囊”。

    他騎在驢上出外遊覽,想起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