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白和杜甫

關燈
”(《新婚别》、《垂老别》、《無家别》),前後不到四年,杜甫親自嘗到了國命危亡的慘痛。

    他過了逃難的生活,也做過敵人的俘虜;他看到過騎兵馳突的長安塵煙,也看到亂後沙場的荒涼;他親眼看見亂軍在長安城中屠殺搶掠,也聽說過“四萬義軍同日死”(《悲陳陶》);他冒過偷渡兩軍防線的生命危險,也冒過對肅宗直谏的危險;他流過感傷時局的眼淚,也流過思念妻子家人的眼淚;他曾經幻想過“何時依虛幌,雙照淚痕幹”(《月夜》),也曾經親自嘗到“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羌村》三首)的喜出望外的況味;他參加過兩京收複後激烈的政治鬥争,也看到過唐軍潰敗後,人民所遭受的苦難。

     後來杜甫辭官不做,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了,才輾轉入蜀,在成都住了四年,後又遷居夔州(今四川奉節縣)。

    他在夔州種過菜、養過雞,經營過果園,還種過稻。

    最後又流浪到湖北湖南,死在由長沙到嶽陽的一條破船上。

     李白和杜甫所處的時代,是唐帝國由盛而衰的急劇轉變時代,他們兩人都經曆了所謂的“開元盛世”,也都發現了天寶時代社會内部的黑暗和隐藏的危機,由于兩人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地位不同,他們對于人民的态度也就不完全一緻。

    李白是同情人民的,也有很高的政治熱情。

    不過他在生活上和勞動人民有很大距離,隻有到了晚年潦倒在宣城的時候,才體會到“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而杜甫的一生飽經離亂,對勞動人民在動亂中所遭受的苦難體會得較為深刻。

     在安史之亂以後,李白還活了七年,他是生活在比較安定的東南地區,他對于流離戰亂的情境沒有親身經曆過。

    他個人遭遇的不幸,沒有使他能夠認識統治階級内部矛盾的實質,但他的愛國熱誠是始終不渝的。

    在杜甫一生中,主要的關鍵是安史之亂。

    他在安史之亂期間,大都過的是逃難生活,饑寒交迫的生活,憂心如焚的生活。

    就是在這樣的生活當中,他更接近了人民,更能體會人民的痛苦。

    沒有安史之亂期間這一段生活,杜甫是不能成為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的。

    隻是到了四川以後,他的生活才比較安定,寫的詩也相當多,就更加在詩律方面下功夫了。

     二、思想與性格 李白、杜甫除去生活地位不同、遭遇不同以外,他們的思想和性格也有顯著的差異。

    而這兩種因素更加直接地影響了李、杜詩歌的風貌。

     就李白早年所受的教育來說,是諸子百家都有,不限于儒家經典。

    這和一般的封建世族子弟是大不相同的。

    他自稱“十五觀奇書,作賦淩(司馬)相如”(《贈張相鎬》),并且從這時起,他就好劍術,又好神仙。

    他後來在四川戴天山讀書,和道士來往,并曾和喜歡談“縱橫術”的趙蕤交遊。

    他性情倜傥,喜歡作俠客。

    他出川後,把自己估計得很高,自以為是經邦治國之材,瞧不起死摳書本的儒生。

    在《嘲魯儒》一詩裡,他嘲笑今山東曲阜一帶的儒生說:“魯叟談‘五經’,白發死章句。

    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

    ”他常常有懷才不遇之感,對當時的權貴們非常痛惡。

    在他的詩裡有抨擊現實的一面,例如《古風五十九首》中的第二十四“大車揚飛塵”,就是抨擊當時聲勢烜赫的“鬥雞徒”的。

    他在政治上不得志時,就求仙學道,甚至正式做了道士。

     李白少年時代的隐居、學劍術,以及與道士的交往,對于他的思想性格的形成和發展有很大的影響。

    李白的思想基本上是儒、釋、道三家的混合,而以道教為主。

    這種複雜的情況,可以拿《古風五十九首》中的第十九“西上蓮花山”來說明。

    這首詩是天寶十五載(756)安祿山起兵,洛陽陷落以後的作品。

    這時李白遠居長江下遊,正在過着隐居求仙的生活,但聽說安祿山率兵占了洛陽,他心裡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的求仙思想和愛國主義思想發生了矛盾。

    他不能忘卻北方人民所受的苦難,于是通過浪漫主義的幻想,寫出了這首詩。

    詩中首先虛構了一個迷離飄忽的神仙境界。

    他說登上西嶽華山的蓮花峰,遠遠望見了窈窕的仙女。

    這位仙女穿着雲霓做成的衣裳,身後拖着寬寬的大帶,潔白的玉手捧着蓮花,跨着虛空的腳步登上高空,随風飄拂,升天而去。

    但李白在駕着飛鴻而上青紫色的高空時,向下一望,洛陽地面茫茫一片,盡是“胡”兵,人民的鮮血塗滿了野草,殘害人民的僞官卻都在“沐猴而冠”。

    詩人看到了這一切,他再也不能繼續前進了。

    這正像《離騷》的結尾一樣,屈原幻想駕着飛龍,騰空而馳,忽然望見地下的故國舊鄉,終于停止了他的遠行。

    李白和屈原一樣,都是在現實中沒有出路,而又熱烈地依戀着現實,内心裡充滿了矛盾。

     從政治方向上來講,他是關心人民的疾苦的。

    這表現在對戰争問題的态度上。

    對于非正義的黩武戰争,他是反對的。

    例如在《戰城南》那首詩裡,他控訴了黩武戰争帶給士兵的深重災難。

    連年的東征西戰,統治階級把無數的勞動人民驅上了戰場,戰争奪去了人民的生命。

    但是在這首詩裡過分地描寫了戰争的慘狀,給人的感覺是戰争的恐怖,不如《北風行》那樣從人民的憤恨出發更有力些。

    《北風行》是李白在天寶十一載到幽州(今北京市和河北省北部一帶)時寫的。

    他看到當時鎮守幽州的安祿山靠邊疆的戰功來邀寵,不斷挑起對周圍少數民族的不義戰争。

    在《北風行》裡他塑造了一個富于反抗精神的思婦形象:“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她看見了丈夫的遺物“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死不複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在這裡也表現出李白的反抗性格。

    這時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