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全真篇下

關燈
人民之信服第七< 前卷言全真自己之修為,此卷言人對全真之好惡,人民信服全真之事,随處可見。

    即其推行之遠,傳布之速,已足驚人,其第一流勿論已,其第二流以下,亦恒有弟子千人,庵觀百所。

    今唐縣北七十裡葛洪山,有《清虛宮重顯子返真碑銘》,河東高鳴撰并書,渾源劉郁篆額。

    重顯子者陳志益,《道教源流》五有傳,然此碑《源流》未見也。

    吾得拓本。

    曰:“凡物衰盛,存乎其人,夫全真之教興,由正隆以來,僅百餘載,以九流家久且遠視之,宜若濫觞而未浸也。

    今東盡海,南薄漢淮,西北曆廣莫,雖十廬之聚,必有香火一席之奉,非存乎其人而何。

    矧子挺然奮起,闳衍之氣,超出夷等,而所度弟子,又無慮千人,其劇者如高志筌、史志筌、趙志完輩,例能光揚羽翼,擴其師之意。

    故在處若庵若觀,營建至百所,語,可謂能也已!雖然,因緣際會,亦非偶然者。

    ”高鳴,字雄飛,《元史》一六○有傳,劉郁則劉京叔之弟,以撰《西使記》著名,與真定劉郁同時同姓名,詳施北研《禮耕堂叢說》,丁謙《西使記考證》所誤為一人者也。

    高鳴、劉郁,皆方聞之士,其言宜可信據。

    重顯子為馬丹陽再傳,其師靈真子無考,其弟子如高志筌、史志诠等亦無考。

    重顯子在全真未為第一流也,而高鳴稱其吸引之力已如此,則全真之得人信服,誠非偶然也。

     然全真何以能得人信服乎?竊嘗思之,不外三端,曰異迹驚人,畸行感人,惠澤德人也。

    異迹凡宗教家皆有之,或出情感,或出附會,或出迷信,今不必述,述其畸行。

    試以李志常為例,李著《長春西遊記》,繼尹志平掌教,所謂第一流也。

    王鹗《真常真人道行碑》,言:“公至即墨之東山,屬貞祐喪亂,土寇蜂起,山有窟室,可容數百人,寇至則避其中,衆以公後,拒而不納。

    俄為寇所獲,問窟所在,捶楚慘毒,絕而複蘇,竟不以告。

    寇退,窟人者出,環泣而謝之曰:吾濟小人,數百口之命,懸于公一言,而公能忘不納之怨,以死救之,其過常情遠甚。

    ’争為給養,至于康調,迄今父老猶能道之。

    ”此所謂行感人也。

     陝西蓋屋有《栖雲王真人開澇水記碑》,安西王府記室參軍薛友諒撰,孫德或書,至元十六年立石。

    友諒見《元文類》四七,德或見《末流貴盛》章,其碑文未見著錄也,吾得其拓本,曰:“終南澇谷之水,關中名水也,淵源浩瀚,随地形之高下,批崖赴壑,枝分其流,去山一舍,徑入于渭,然無疏導之功,初不能為民用。

    丁未春,栖雲真人王公領門衆百餘,祀香祖師之重陽宮,館于會仙堂之西庑,愛其山水明秀,一日,杖藜緩步,周覽四境,語其徒口:‘茲地形勝如此,宮垣之西,甘水翼之,已為壯觀,若使一水由東而來,環抱是宮,真萬世福田也!’即與一二尊宿,親為按視,抵東南澇谷之口,行度其地,可鑿渠引而緻之。

    于是聞諸時官,太傅移刺保儉,總管田德燦,二君深嘉賞焉,遂給以府檄,明谕鄉井民庶,應有所犯地土,無緻梗塞。

    公乃鸠會道侶,僅千餘人,揮袂如雲,荷插如雨,趨役赴功,其事具舉,曾不三旬,大有告成之慶。

    澇之水源源而來,自宮東而北,萦纡周折,複西合于甘,連延二十餘裡,穿村度落,蓮塘柳岸,蔬圃稻畦,潇然有江鄉風景,上下營磨,凡數十區。

    雖秦土膏沃,但以雨澤不恒,多害耕作,自時厥後,衆集其居,農勤其務,辟荊榛之野,為桑麻之地,歲時豐登,了無旱幹之患。

    兩涘居民,舉爪加額曰:‘非王公真人之力,弗能如是,豈特為吾生一時之幸,實亦世世無窮之利也。

    ’”此所謂惠澤德人也。

    如斯之例,不勝枚舉。

     《程雪樓集》十八有《徐真人道行碑》,真人栖雲弟子也。

    曰:“師諱志根,梁之扶溝人。

    弱冠為道士,學于王真人志謹。

    初重陽入梁,主太甯坊王氏,嘗曰:‘吾後必宅是。

    ’金亡,其地為虛,後六十四年,志謹即之為宮,廣袤七裡,賜名朝元,工未竟,而傳之師。

    師躬畚锸,率夫役,勤力而勞心,克潰于成,壯麗甲四方,至元乙酉,賜号崇玄誠德洞陽真人。

    壬寅,優诏存撫,師益奮勵,以弘道濟物自任,遠近慕向,雲歸川赴。

    宮之役,夜自辇土石,道得遺橐數百金,伺其主,乃榷場盜也,懇緻其半,師曰:‘女亡命利此,為貧耳,我欲之,固全有,何半耶,速持去,邏卒不女貸。

    ’盜愧謝而去。

    河朔歲饑,民争襁負趨河南,無所歸,師館毅唯恐後,被掠者購而歸之,明年秋成,或歸或留,或願入為道士,惟其欲。

    大德中,待選行省者,歲久食盡來谒,師悉不拒,日就食者數百人。

    一日當祝釐,群官鹹在,師設齋坐衆人堂下,相君驚曰:‘此何為者?’師告之故,且曰:‘食此數月矣。

    ’相大感動,即調遣之。

    ”此其畸行惠澤,尤令人感德不已。

    全真家好結納,前章詳之,然不獨對士流然也,對凡人皆然。

    《遺山集》三一《圓明李志源墓表》言:“全真家樂與過客餌,道院所在,至者如歸。

    嘗歲饑,資用乏絕,先生辟數旬,以供給來者,其先人後己類此。

    ”此誠人所難能,其得人信服宜也。

     《秋澗集》六一《提點彰德路道教事寂然子霍君道行碣銘》,言:“國朝甲辰、乙已間,鹿庵先生教授共城,不肖亦忝侍幾仗,時有為全真學者重玄李練師自相下來,買田于卓泉,立栖真别館。

    既而重玄北歸,委紀綱士霍君明道為之營建,不數年創堂殿廊庑,煥然一新,際泉兩涘,盡植巨竹,陰數百畝,中構筠溪亭,招緻吾徒徜徉笑傲其上,由是卓泉道院聞于遠迩,雖重玄創始之勤,而霍君明道實有力焉。

    師諱志真,号寂然子,禮重玄子為門人。

    全真家禁睡眠,謂之消陰魔,服勤苦,而曰打塵勞,以折其強梗驕吝之氣,師從事于此者閱三十寒暑,略無憚色,重玄谂其為受道器,命主治玄門事,挺志誠确,措畫井井有法。

    及蔔築蘇門,委之鋪敦教基,弘演宗緒,俾特達而有所樹立焉。

    師披荊榛,掇瓦礫,攻苦食淡,擴充師志。

    複辟農畝,創水硙,廣資生理,培植教本,緻遠迩尊禮,學者日衆。

    至于齋廬深靜,井竈修潔,遊人過客如歸而仰給焉。

    道俗推舉,任輝之威儀,師滌除玄覽,痛自澄治,務正己以格物,有辨訟者率用理遣,不知官府為何事。

    羽流敬安,一方凝重,至二十載之久。

    ” 嗚呼!全真家能攻苦,能治生,又能輕财仗義,濟人之急,人民信服,至于訟獄者不之官府而之全真,斯其效大矣。

     全真家蓋深得财聚民散,财散民聚之奧者也。

    彼守财奴日以聚斂植産為事,惡得不府天下之怨乎!甲辰、乙已者,乃馬真後稱制之三、四年,時秋澗才十七八。

    鹿庵者王磐,重玄者李志方。

    寂然子與秋澗有夙宿之雅,此銘又為太一六祖李全祐所介,知全真與太一,尚無黨同伐異之嫌也。

     山東鄒縣有《重修集仙宮碑》,國子助教陳繹曾撰。

    繹曾見《元詩選》癸之丁,南士也,而能窺全真立教之微旨,蓋隐然以汴宋之亡,欲與完顔、奇渥溫氏分河北之民而治也。

    碑立于後至元二年,其文未見著錄,吾得其拓本,口“予聞全真之道,以真為宗,以樸為用,以無為為事,勤作儉食,士農工賈,因而器之,成功而不私焉。

    質而不俚,文而不華,灏灏乎三皇之風,非所謂大道耶。

    在金之季,中原闆蕩,南宋孱弱,天下豪傑之士,無所适從,時則有若東平嚴公,以文綏魯;益都李公,以武訓齊。

    而重陽宗師、長春真人,超然萬物之表,獨以無為之教。

    化有為之士,靖安東華,以待真主,而為天下式”雲雲。

    春秋之義,民所歸往謂之王,豈必端冕垂旒始謂之王乎!宗教家所尚,在彼不在此。

    嚴實、李恒,皆見《元史》,佐奇渥溫氏統治東華者也。

     婦女之歸依第八 曩讀《道藏》全真家集,類多與某姑某姑之詩詞,心竊異之。

    如劉長生《仙樂集》有馬姑,譚長真《水雲集》有楊姑、王三姑姑,丘長春《磻溪集》有濰陽唐括姑、博州戰姑,王玉陽《雲光集》,有徐福店小宮姑、福山柳姑、姜姑、随姑,萊陽高姑、棣州張姑,馬丹陽《金玉集·神光燦》尤多,如耀州梁姑、鄠縣劉姑、長安王姑、泾陽縣二女姑,又有松溪散人薛姑、霜溪散人顔姑、吉祥散人王姑、通明散人魏姑之屬,不可勝數。

    于以知全真女冠之盛,見諸文字者如此,其不見于文字者,何啻三千七十乎!自昔女學不興,利祿之途又不行于閨阃,故女子聰明無所用,惟出家學道,則必須誦經通文義,方能受度。

    《金史》五五《百官志·禮部》注:“凡試道士女冠童行,念《道德》,《救苦》,《玉京山》,《消災》,《靈寶度人》等經,以誦成句,依音釋為通,中選者試官給據,以名報有司。

    ”夫然,故最低限度,女冠無不識丁者,是儒家無女學,道家有女學也。

    禮失求野,文教之保存,每不在黉舍而在寺觀。

    巍巍宮牆,稽首者無女子也,莘莘俎豆,問字者無女子也,遑論修心養性,舉族信從乎!而全真家則何如者: 李俊民《莊靖集》八《重建澤州修真觀聖堂記》雲:“按圖經,修真觀在東門内街南。

    值貞祐甲戌兵火而毀,煨燼之餘,瓦礫堆積,二十八年間,無一人刮目。

    女冠張守微與弟德忠因逃難四方,俱獲生還,欣然有起廢之念,乃求訪本觀遺迹,道士李君淨曆曆告之。

    既得其詳,于是首建聖堂三間,為修敬之地,複夷荒壤,惡草,出牆根而築之。

    經始于辛醜十月,次年三月工畢。

    始終其事者,郡侯段公,暨夫人衛氏。

    守微晉城縣人,幼婦趙氏,夫亡,正大甲申五月,舍俗出家,禮太原榆次縣玉真庵洞妙散人楊守玄為師,師乃長春真人門下甯神子所引度者也。

    傳授有源,故其信道也笃,守志也确,肅而莊,強而敏,新故而潔污,蕭爽峻逸,雖在城市,有林下風。

    弟德忠,及妻王禮善,益加歸向,皆生無上道心,同證妙果。

    壬寅年五月初一日記之堂上,以警來者。

    ” 壬寅為元乃馬真後稱制之元年,時金亡八年矣,喪亂之馀,信仰宗教之念愈切。

    張守微,及弟妻王禮善、段侯夫人,或出家,或在家,皆婦女之信仰全真者也。

     《秋澗集》四十《崇玄大師榮君壽堂記》雲:“先妣夫人靳氏,系出安陽,不肖亦嘗提按兩河,相即桌司理所,故知邺中人物風俗頗詳。

    聞之姻戚間,女冠榮煉師者,志行修潔,祭醮精嚴,以道價重一方,綠發童顔,風度飄飄,有出塵之想。

    大德丁酉,予方供職館閣,師寄示西溪、紫山傑作,以《壽堂記》文見屬。

    且曰:‘翰林先生,文學名德,與二公伯仲間爾,傥遂所請,貧道藉之,盡不朽矣。

    ’二公之文,載四披讀,其稱揚與向所聞見者,吻合無異。

    今二公已矣,其文章氣節,尚可振衰懦而傳無窮,得簉名其列,固所願也,乃為筆之。

    師諱守玉,相之農家女,自幼貞靜,視紛華泊如,聞道家言喜之。

    國朝甲午歲,中虛魏大師以全真學主盟彰德之修真觀,時師方龆亂,出家往事焉。

    既笄,經明行修,披戴為道士,複研精正一科式法箓,号稱習熟。

    至元乙亥,嗣主觀事,淵默内修,聲光外著,貴族豪宗,欲謝愆過而資冥福者,召請無虛日。

    風動遠迩,學徒踵至,乃光昭先業,擴充增飾,截然一新。

    禦史中丞西溪王公為述《觀記》,稱師興緣弘教,落落自拔,有壯夫不能及者。

    年逾六秩,特構靜室,于焉栖息,晨起理玄務,課學者畢,焚香垂簾,痛自滌除,湛慮澄心,而虛室生白矣。

    容齋總尹,夙承摩拊,仰挹真風,榜曰‘信齋’,紫山憲使勒銘于石,其為名賢賞識如此。

    大德戊戌,壽六十有八,乃營是堂為他日複真甯神之所,道俗鹹謂:‘師振清風,開後學,纂懿流光,福壽未涯,何遽如許!’今師不為虛誕荒唐之說所惑,能以生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