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全真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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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真教之起源第一 《元史·釋老傳》分道家為四派:曰全真,曰正一,曰真大道,曰太一。

    正一天師為宋以前道教舊派,全真等為宋南渡後河北新創三教。

    全真史料,所在皆有,與大道、太一不同。

    餘昔纂《道家金石略》,曾将《道藏》中碑記,及各家金石志、文集,并藝風堂所藏拓片,凡有關道教者,悉行錄出,自漢至明,得碑千三百餘通,編為百卷,顧以校不易,久未刊行。

    其金及元初部帙,十之一屬道教舊派,十之二屬大道、太一,十之七皆屬全真,元并江南,始有正一諸碑,與全真對峙,然河北大部仍屬全真也。

    故今考全真,即以此書為基本史料,隻患選擇不精,考訂不審,組織不密,不虞史料阙乏也。

    且前有《甘水仙源錄》、《祖庭内傳》,近有《長春道教源流》,皆全真舊史,足供參證。

    惟諸書為傳記體,吾今所述,略仿紀事本末之意,各有微尚,不相因襲焉。

    若大道、太一史料少,則不盡能拘一體也。

    < 全真之初興,不過“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之一隐修會而已。

    世以其非儒非釋,漫以道教目之,其實彼固名全真也,若必以為道教,亦道教中之改革派耳。

    王恽《秋澗集》五八《奉聖州永昌觀碑》雲:“後世所謂道家者流,蓋古隐逸清潔之士,岩居澗飲,草衣木食,不為軒裳所羁,不為榮利所怵,自放于方之外,其高情遠韻,淩煙霞而薄雲月,誠有不可及者。

    自漢以降,處士素隐,方士誕誇,飛升煉化之術,祭醮禳禁之科,皆屬之道家,稽之于古,事亦多矣,徇末以遺本,淩遲至于宣和極矣。

    弊極則變,于是全真之教興焉,淵靜以明志,德修而道行,翕然從之。

    實繁有徒。

    其特達者各潛戶牖。

    自名其家,耕田鑿井,自食其力,垂慈接物,以期善俗,不知誕幻之說為何事,敦純樸素,有古逸民之遺風焉。

    ”以逸民名初期之全真,誠得全真之真相。

     《甘水仙源錄》二有東平徐琰撰《郝宗師道行碑》,郝即王重陽弟子郝大通。

    徐号容齋,嚴實領東平行台,招諸生肄古業,迎元遺山校其文,預選者四人,徐為其一,至元末,拜翰林學士承旨。

    《元詩選》癸之乙選其詩,稱為徐承旨琬,刊本避嘉慶諱也。

    《碑》曰:“道家者流,其源出于老莊,後之人失其本旨,派而為方術,為符箓,為燒煉,為章醮,派愈分而迷愈遠,其來久矣。

    迨乎金季,重陽真君,不階師友,一悟絕人,殆若天授,起于終南,達于皇嵛,招其同類而開導之,鍛煉之,創立一家之教曰全真。

    其修持大略以識心見性,除情去欲,忍恥含垢,苦己利人為之宗。

    老氏所謂‘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無為’。

    莊生所謂‘遊心于淡,合于漠”,‘純純常常,乃比于狂’,‘外天地,遺萬物’,‘深根甯極’,‘才全而德不形者’,全真有之。

    老莊之道于是乎始合,重陽唱之,馬、譚、劉、丘、王、郝六子和之,天下之道流祖之,是謂七真,師其一也。

    ”全真不尚符箓燒煉,而以忍恥含垢、苦己利人為宗,此遺民态度也,謂其合于老莊,殆遁而之老莊耳。

    重陽起自金初,郝大通卒于金季,今謂重陽起于金季,偶失詞耳。

     虞集《道園學古錄》五十《非非子幽室志》雲:“昔者汴宋之将亡,而道士家之說,詭幻益甚,乃有豪傑之士,佯狂玩世,志之所存,則求返其真而已,謂之全真。

    士有識變亂之機者,往往從之,門戶頗寬弘,雜出乎其間者不可勝紀。

    而澗飲谷食,耐辛苦寒暑,堅忍人之所不能堪,力行人之所不能守,以自緻于道,亦頗有所述于世。

    為其學者,常推一人為主,自朝廷命之,勢位甚尊重,而溯其立教之初意,同不同未可知也。

    ”道園生較晚,目睹全真末流之貴盛,而疑其與立教之初意不同,洵稱卓識!末流貴盛,後章詳之。

    立教之初,本為不仕新朝,抱東海西山之意,何期化民成俗,名動公卿,束帛蒲車,相将岩壑哉。

    道園之所懷疑者此也。

     終南山重陽宮有金源壽撰《全真教祖碑》,凡二千六百餘言,見《金石萃編》一五八。

    又有劉祖謙撰《重陽仙迹記》,碑高丈餘,寬五尺,二十六行,行五十九字,《萃編》未載。

    其略曰:“終南山重陽祖師,始業儒,卒成道,凡接人初機,必先使讀《孝經》、《道德經》,又教之以孝謹純一,其立說多引六經為證。

    在文登、甯海、萊州,嘗率其徒演法,建會者五,皆所以明正心誠意、少思寡欲之理,不主一相,不居一教也。

    師鹹陽人,姓王氏,名喆,字知明,重陽其号。

    美須髯,目長于口,形質魁偉,任氣好俠,少讀書,系學籍,又隸名武選。

    天眷初,以财雄鄉裡,歲饑,人多殍亡,有盜盡劫其資,一日物色得盜,終不之問,遠近以為長者。

    正隆已卯,忽遇至人于甘河,以為可教,密付口訣,又飲以神水,自是盡斷諸緣,同塵萬有,佯狂垢污,人益叵測。

    嗚呼!箕子狂,九疇叙;接輿狂,鳳歌出;權智倒,橫直豎:均于扶世立教,良有以也。

    後于南時村掘地為隧,封高數尺,榜曰“活死人墓”。

    又于四隅各植海棠一株,曰吾将使四海教風為一家耳,三年複自實之,遂遷于劉蔣。

    大定丁亥夏,焚其居,人争赴救,師婆娑舞于火邊,且作歌以見意。

    诘旦東邁,徑達甯海,首會馬钰于怡老亭,馬亦儒流中豪傑者,與其家人孫氏,俱執弟子禮。

    又得譚處端、劉處玄、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等七人,号馬曰丹陽,譚曰長真,劉曰長生,丘曰長春,王曰玉陽,郝曰廣甯,孫曰清靜散人,并結為方外眷屬。

    己醜季秋,留王、郝于崑嵛山,攜四子西歸,抵汴,寓王氏逆旅。

    無何,呼丹陽付密語,無疾而逝,春秋五十有八。

    四子歸其柩,葬于劉蔣故庵之側,丹陽廬于墓次,今之祖庭是也。

    有詩詞千餘篇,分為《全真》前、後集傳于世。

    若其出神入夢,擲傘投冠,騰淩滅沒之事,皆其權智,非師之本教,學者期聞大道,無溺于方技可矣。

    天興元年九月,翰林修撰同知制诰劉祖謙謹記,安西王府文學姚燧,以至元丙子中秋日書并題額。

    ”文撰于金天興元年壬辰,書題于元至元十三年丙子,相距四十五年矣。

    祖謙金、元《史》無傳,名見《中州集》五,“字光甫,安邑人,金承安進士。

    家多藏書,金石遺文略備,一時名士,皆遊其門”雲。

    閱此則全真教之起源大概可知矣。

     教徒之制行第二 全真家之制行不一端,大抵以刻苦自勵,淡泊寡營為主,故能保西山之節,不然,鮮不面向人,敗名堕行,以殉世俗之欲矣。

    《甘水仙源錄》九載溪南詩老辛敬之願撰《陝州靈虛觀記》有曰:“今所謂全真氏,雖為近出,大能備該黃帝、老聃之蘊,涉世制行,殊有可喜者,其遜讓似儒,其勤苦似墨,其慈愛似佛,至于塊守質樸,澹無營為,則又類夫修混沌者。

    異于畔岸以為高,黠滑以為通,詭誕以為了,驚聾眩瞽,盜取聲利,抗顔自得,而不知愧恥者遠甚。

    間有去此而即彼者,皆自其人之無良,非道之有不善也。

    ” 《元遺山集》三五《朝元觀記》亦雲:“予聞黃老家黜聰明,去健羨,前賢以為大概與《易》道‘何思何慮’者合。

    自年少氣銳者觀之,往往以惰窳不振為嫌,及更事既多,閱得喪休戚益熟,乃稍以淡泊之言為有味,回視世好,若刍豢之悅其口者,或厭而唾之矣。

    況乎執兵兇器,行戰危道,奮迅于風塵之隙,而角逐于功名之會,伏屍流血,僅乃得之。

    大方之家,方以拱璧驷馬,不如坐進此道,彼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且不能滿渠一笑,其下者當置之何地哉。

    故雖文成君之豪傑,一旦自視缺然,願棄人間事,絕粒輕舉,以從赤松子遊,非自苦也。

    ”觀為崞山軍節度閻德剛所創建,請記者梁辨疑,為孫仲陽高弟。

    石在崞縣,現存,《山右石刻叢編》廿四跋,謂“閻侯之孫名仲陽”,誤也。

     全真家言行散見于《道藏》全真家語錄及碑銘者,言不雅馴,不盡可誦。

    今節采事實文章可觀者以例其餘,其語涉虛渺者仍不錄也。

    《仙源錄》一載王利用撰《馬丹陽道行碑》,碑在終南重陽宮,現存。

    王利用,《元史》一七○有傳。

    “師謂門人來靈玉曰:‘世所稱衣服舊弊重修潔者何名?’曰:‘拆洗。

    ’師曰:‘東方教法,年深弊壞,吾當往拆洗之。

    ’遂以關中教事付丘長春。

    東歸過濟南,有韓淘清甫者慕康節之為人,所居号安樂園,禮師乞垂開發。

    師曰:‘夫道以無心為體,忘言為用,柔弱為本,清淨為基。

    節飲食,絕思慮,靜坐以調息,安寝以養氣,心不馳則性定,形不勞則精全,神不擾則丹結,然後滅情于虛,甯神于極,不出戶庭,而妙道得矣。

    ’”此馬丹陽之訓也。

     《秋澗集》五六《尹志平道行碑》雲:“四方學者輻湊堂下,歸依參叩,于于而來。

    師摘要訣誨之曰:‘修行之害,食、睡、色三欲為重,多食即多睡,睡多情欲所由生,人莫不知,少能行之者。

    必欲制之,先減睡欲,日就月将,則清明在躬,昏濁之氣不生,向上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