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全真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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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率自此出,人徒知從心為快,不悟制得此心,有無窮真樂也。

    ’”此尹志平之訓也。

     《元遺山集》三八《長真庵銘》雲“淮安張澤之為予言,福昌之東韓城,長真譚公舊隐之迹在焉,其徒王志明者葺居之,名之曰長真庵。

    志明初隸唐州營卒,在諸黥中獨以性行見稱,其主獄囚,有矜憫之實,饑飽寒暑每為調護之。

    既久轉将領,赀産亦厚,一旦與道人語,慨然有高舉遠引之意,即棄家入道。

    其子追及于襄城,泣拜請還,志明确然不移,遂入崧山,師事紫虛于大師及即仙翁積年。

    避壬辰之兵,東之海濱,亂定還洛陽,築環堵于韓城居之,道俗歸向,以為堅坐六年,非世人所能堪,乃即譚所居而奉之。

    今年過八十,神觀殊未衰,目光炯然,人望之知為有所養者,長真為得人矣,幸吾子為之銘。

    澤之予舊交,其言可信不妄,乃參用溪南詩老辛敬之之語為作銘”雲。

    此王志明之行也。

     姬志真《雲山集》七《開州神清觀記》雲:“張志信,号逍遙子,彰川人。

    賦性剛決,芥視塵累。

    貞祐南遷之亂,居民嘯聚,互相攻剽,先生慮禍所及,以身為大患,自逸而之深山窮谷,思所以出世之方,而未得也。

    聞栖雲王老師開道盤山,方來之學道者多從之,遂不遠千裡,趼足往觇其所以,久之獲預席下,鄭重參谒,曾無少息,曲盡其妙。

    辭師下山,鹑居毂食,心之所存,非向之有我者之能為也。

    特以天地為蓬廬,形骸為逆旅,衣絮帶索,面垢首蓬,歲時寒暑之易,其志不變。

    若有人之形,而無人之情,視塵物之往來,人事之膠擾,猶鳥雀蚊虻之過乎前,未嘗介意。

    蓋塗隙守神,藏身深眇,而得其所謂大本大宗者欤!世以迹觀之,特見其制行清苦而人不堪,庸讵窺其阃奧哉!”此張志信之行也。

    吾人讀逸民傳、高士傳,見其飄然遠引,辄心向往之,以為古人不可及,豈知運會所趨,精英自出,要有大力者為之登高而呼耳。

     《姚牧庵集》三十有《太華真隐褚君傳》,褚名志通,劉道甯真常弟子,丘長春再傳也。

    今以《仙源錄》八校之,曰“靈台真隐褚君,幼業儒,長遭時艱,求所以托焉而逃者,寄迹老子法中,受學劉真常,栖遲不在城邑,多名山中,後由真常主華陰之雲台宮,始從之西。

    真常逝,徙上方。

    上方天下之絕險,自趾望之,石壁切雲霄,峻削正矗,非恃鐵恒,不得緣缒上下。

    将至颠,下臨壑谷,深數裡,盲煙幂翳其中,非神完氣勁,鮮不視眩而魄震。

    君負食上下自給,如由堂适奧,嬉然不為艱。

    薄寒則上下負食益勤,為禦冬備。

    一歲偶未集,冰雪塞山門,計廪才得當冬之半,始服氣減食為胎息,遠或數日一炊。

    明年山門開,弟子往哭,求其屍,見步履話言,不衰他時,方神其非庸人。

    伺下山,止之曰:‘不可複往也已。

    ’君難逆其請,又屏弟子獨居,或勸宜留一人自佐,曰:‘吾居此樂,彼居此戚,所安先不同,猶強而留之,能勉期月之外,要終相棄否。

    ’亦有他土樵人獵夫适山,初未聞君為何人,責之具炊,寝則假榻,甚者易而诟咄之,益勤以安,無難色,若職宜然者。

    去或問姓名,惟他語不告,終問之,則曰:‘吾求人知耶,必求人知,而求若知耶!’人見其苦身,不近人情如是,然不違俗,上自王公,下及台皂,争以一際顔色為快。

    燧亦嘗一再造廬焉,告以人間聲利,泛如秋風之過耳,噤不酬應。

    叩之山間為樂何如,必盡舉平生所見好石幽樹,佳泉危棧,忘疲。

    若幸夫人一往,而我能先之者,相舍以出,覺胸臆塵鄙,如雪之見現,消釋無餘者數日。

    益信夫遊方之外,有恬愉靜退之士,如君者罕類例求也”雲雲。

    嗚呼褚君!此亂世所生之人物也,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隐,見被發于伊川,知百年而為戎,所謂無道也。

    獸蹄鳥迹,交于中國,入山唯恐不深,斯其時矣。

    褚君以堅苦卓絕之姿,效巢由高蹈之行,侪諸古高士傳,何多讓焉,誰謂古今人不相若哉! 殺盜之消除第三 或曰:全真教徒之苦行,吾聞之矣,隐居求志,獨善其身,于世何補,仁人固如是乎?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此仕者之言也。

    全真不臣不仕,無所謂窮達,能修道而行教,自獨善而兼善,其說高于仕者遠矣。

    全真家亟亟立觀度人,消除殺盜,固非獨善之教也。

     《仙源錄》九載麻知幾九疇《鄧州重陽觀記》雲:“王重陽有文武藝,當廢齊阜昌間,脫落功名,日酣于酒,歲四十有八,遇二異人,得證玄理,彌複跌宕。

    東邁瀕海,從遊者衆。

    今鄧之鎮防營偏校王立,幼嘗受詢于其徒,執幹戈數十年,今老矣,思昔玄言,樂于恬退。

    家之南有柱下古祠,剪荊築垣,乃建斯觀,仍其師之号以榜之。

    ”廢齊者,金人以稱劉豫。

    河北既陷,人情不服,金立宋太宰張邦昌為楚帝,旋被竄;金又立中國降虜劉豫為齊帝,都大名,還都汴梁,尋又廢之,故謂之廢齊,宋人則謂之僞齊。

    僞齊之廢,重陽年二十六矣,痛祖國之淪亡,憫民族之不振,脫落功名,日酣于酒,宜也。

    然《三朝北盟會編》一八一記劉豫事,謂:“豫初僭立,奔附者衆,識者譏之雲:濃磨一铤兩铤墨,畫出幹年萬年樹,得百鳥盡飛來,踏枝不著空歸去。

    ”可見當時倚劉以為食者之衆。

    又:“豫廢後,拘于瓊林苑,常蹙額告撻懶雲,‘父子盡心竭力,無負上國,惟元帥哀憐之。

    ”撻懶曰:劉蜀王,劉蜀王!爾猶不知罪過,獨不觀趙氏少主出京日,萬姓燃頂煉,香煙如雲霧,号泣之聲,聞十餘裡。

    今廢了爾後。

    京城内無一人為爾煩惱,爾悮做人,猶自不知罪過。

    ”豫遂默然語塞。

    ”又可見劉之不齒于人,雖倚劉為食者,未嘗不知其非也。

    王立者武人,幼聞重陽之風,老而忏悔,投戈學道,此全真消除殺盜之效也。

     《秋澗集》五三有《胙城縣靈虛觀碑》,述李志遠消除殺盜事尤顯著,曰:“衛之胙縣有觀曰靈虛,玄微真人度師李公所建也。

    貞祐初金駕南遷,竟河為界,建帥府,宿重兵,系浮梁,院為汴京北門,歲壬辰金人撤守,天兵徇取之。

    明年京城大饑,人相食,出逃死北渡者,日不下千數。

    既抵河津,人利其财賄,率不時濟,殍死風雪間,及已濟而沉溺者,亦無慮千百數。

    時全真教大行,所在翕然從風,雖虎苛狼戾,性于嗜殺之徒,率受法号,名會首者皆是也。

    師時在衛目其事,愀然漢曰:‘人發殺機,一至此耶!吾拏舟而來,正為此爾,茲焉不化,安往而施其道哉!’遂稅駕河上,起觀距城之北墉,曰:‘将以此道場為設教張本。

    ’于是仁風一扇,比屋回心,貪殘狼戾,化而柔良,津人跋俗悔禍,徼福于門者,肩相摩而踵相接矣。

    兇焰燎原,撲殺心于已熾;慈航登岸,夷天險為坦途。

    由是而觀,非好生大德,治于人心者,其能若是哉!” 全真為教,本以不殺不争為尚,王立之投戈,猶是個人感悔,李志遠之立觀,已化導一方矣,丘處機之止殺,豈非澤及天下乎!《元史·釋老·丘處機傳》:“太祖時方西征,日事攻戰,處機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殺人。

    及問為治之方,則對以敬天愛民為本,太祖深契其言,命左右書之,且以訓諸子。

    又其時國兵踐蹂中原,河南北尤甚,民罹俘戮,無所逃命,處機還燕,使其徒持牒招求于戰伐之餘,由是為人奴者得複為良,與濱死而得更生者,毋慮二三萬人,中州人至今稱道之。

    ”嗚呼,處機誠有功于民矣! 然元遺山獨抑之,此遺山偏見也。

    遺山批評全真,後章詳之,即今止殺一端,遺山亦似有所不滿,《集》三五《修武清真觀記》言:“自神州陸沉之禍之後,生聚久而未複,蚩蚩之與居,泯泯之與徒,為之教者,獨全真道而已。

    人情甚不美,重為風俗所移,幸亂樂禍,勇鬥嗜殺,其勢不自相魚肉,舉六合而墟之不止也。

    丘往赴龍庭之召,億兆之命,懸于好生惡死之一言,誠有之,則雖馮瀛王之對遼主不是過。

    從是而後,黃冠之人,十分天下之二,聲焰隆盛,鼓動海嶽,雖兇暴鸷悍,甚愚無聞知之徒,皆與之俱化。

    銜鋒茹毒,遲回顧盼,若有物掣之而不得逞,父不能召其子,兄不能克其弟,禮義無以制其本,刑罰無以懲其末。

    所謂全真家者,乃能救之蕩然大壞不收之後,殺心熾然,如大火聚,力為撲滅之,鳴呼,豈非天耶!” 馮瀛王者謂馮道,歐《五代史》五四雜傳:“耶律德光嘗問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為俳語對曰:‘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

    ’人皆以謂契丹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道一言之善也。

    ”道對遼主之言,誠與丘對元主之言相類,然道自号長樂老,歐公斥為無廉恥,遺山乃以比處機,其揚乎,其抑乎?平情論之,道為人刻苦儉約,和光同塵,頗有合于全真,所異者一仕一不仕,易言之,即求富貴與不求富貴耳。

    全真為遺民之淵薮,馮道為四姓之貳臣,其視喪君亡國,未嘗一以介意,孔子所謂德之賊,烏可以比全真哉!魏初《青崖集》三《磻溪長春成道宮記》雲:“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易之《金台集》三《南城詠古長春宮》雲:“草昧艱難日,神仙第一功。

    ”皆指止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