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全真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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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全真重在修養,何用多書?曰:全真家之刊行《道藏》,将以承道家統緒,留讀書種子也。

    何謂承道家統緒? 汴京既覆,人鑒林靈素輩之誤國,對道家漸失信仰,王重陽崛起而改革之,河北景從,本無藉乎傳統也。

    經曆數世,乃始覺無征不信,欲引古人為重,于是全真傳自鐘、呂及五祖之說出焉,五祖謂東華子、鐘離權、呂純陽、劉海蟾、王重陽也。

    據王粹《七真贊》,七真本為重陽及馬、譚、劉、丘、王、郝六子,至是以重陽為五祖之一,乃增孫不二為七真,《金蓮正宗記》倡之,此所未聞,此信道不笃之過也,《長春道教源流》辟之,是矣。

    然全真既刊行《道藏》,隐然與從前道教相接,全真初興,其勢不能自成一藏,今全真諸集,得附《道藏》以傳,此其利也。

    然其後卒受焚經之累,王利用撰《披雲碑記》,且諱刊藏事而不敢言,此披雲所不及料也,詳《焚經》章。

    何謂留讀書種子?全真家可貴,非徒貴其不仕也,貴其能讀書而不住也,若不讀書而不仕,則滔滔天下皆是,安用全真乎!若因不仕而不讀書,則不一二世悉變為無文化之人,此統治所求而不得也,故全真雖不仕,書卻不可不讀。

    《庶齋老學叢談》卷中,言:“元兵南下時,疊山謝先生率衆勤王,潰散而遁,兵至上饒,拘謝母,必欲得其子,母曰:‘老婦今日當死,不合教子讀書,是以有今日,若不知書,不知禮義,不識三綱五常,那得許多事,老婦願得早死。

    ’”嗚呼!此書不可讀之說也。

    《道藏》雖不講“三綱五常”,而包涵中國固有雜學,如儒墨名法史傳地志醫藥術數之屬無不備,固蔚然一大叢書也。

    能寝饋于斯,雖伏處山谷,十世不仕,讀書種子,不至于絕,則全真家刊行《道藏》之意義大矣。

     教史之編纂第六 元時诏旨,恒以僧、道、也裡可溫、答失蠻四教并稱,而也裡可溫、答失蠻二教幾無考,往予得《磻溪谷長春觀公據》石刻,為嶄新史料。

    其略曰“先來欽奉聖旨,該漢兒國土,不揀那個州城裡達魯花赤,這聖旨文字裡,和尚根底寺,也立喬大師根底胡木刺,先生根底觀院,達失蠻根底蜜昔吉,那的每引頭兒拜天底人,不得俗人搔擾,不揀甚麼差發,休交出者。

    總府除已欽依外,今據全真道人張志洞等告給公據,前去磻溪谷重建長春觀院宇,合行給付者。

    戊戌年閏四月十八日,治中鳳翔副都總管馮,同知鳳翔總管府事巨”雲雲。

     戊戌,元太宗十年。

    此《公據》亦以和尚、也立喬、先生、達失蠻四教并稱,所獨異者,也裡可溫作也立喬,又以胡木剌與寺觀對稱,為前此所未見。

    胡木刺當即鎮江《大興國寺碑》之忽木刺,蓋寺院異名耳。

    然由此可見金末元初,漢兒國土,也立喬、達失蠻寺院,已與僧道比盛,而也立喬、達失蠻事迹無聞,豈非無史之故耶。

    《大秦景教碑》何嘗不雲“寺滿百城,化流十道”,而《碑》以外,景教事迹亦寥寥,有史則傳,無史則絕,史之重要如是也。

    全真之興,幾及百年,迨元太宗十三年,秦志安撰《金蓮正宗記》,全真始有教史,然其書前則濫收鐘、呂,後則止述七真,大辂椎輪,未為善本。

    迨天樂道人李道謙撰《祖庭内傳》,至元八年撰《七真年譜》,二十五年又撰《甘水仙源錄》,全真教史始大備。

    《内傳》所收三十七人,熔鑄諸家碑記而成,《仙源錄》所收六十餘人,前八卷為道行碑,後二卷為宮觀碑及傳贊,皆排列諸碑原作。

    吾愛《内傳》,尤愛《仙源錄》,以諸碑皆出一時名手,且足知著者與本人之關系,其意味尤隽永也。

    金石之壽,往往不及簡冊,宋杜大珪有見及此,曾纂《名臣碑傳琬琰集》,學者便之,今《仙源錄》不啻全真之碑傳琬琰集也。

    《四庫提要》謂“石本不盡拓摹,文集又皆散見,互考為難”。

    大珪多采諸家别集,《仙源錄》則多采各碑拓本,吾纂《道家金石略》,即仿其體。

    顧吾所收金、元二代道教碑,視《仙源錄》何止數倍,然非其事不足傳,即其文不足采,其撰人又多鄉曲之士,方志以外,無可考見,其甚者并方志而無名焉,白葦黃茅,雖多何用!而《仙源錄》撰人,則大抵方聞之士,無可考者蓋寡,以是知其具有别裁,非普載而無擇也。

    特其中所載,與今所傳各家集本,及餘所得拓本,時有異同,此則在乎讀者之自得矣。

    宗人友珊先生撰《長春道教源流》,大半取材于道謙之書,其第七卷入明以後,即感史料阙乏,幾不成章,深緻慨于道謙以後,無人繼述也。

     《道教源流》卷六有《李道謙傳》,僅據《仙源錄自序》及所撰《樓觀說經台記》,樓觀有宋渤撰《天樂真人道行碑》,友珊先生未之見也,餘得有拓本。

    碑高六尺二寸,廣三尺五寸,三十三行,行六十二字。

    宋渤,宋子貞子,時官集賢學士。

    其略曰:“近世大宗師重陽王公,以道德絕倡,号稱全真,矗興金大定中,始方羊于東海上,既而演溢八表,行至人之無為,說千載之心傳,二百年于茲矣。

    公生終南山下,舊居地尚存,其弟子盛啟之,拟成宮室,曆代崇飾,又敕扁其顔曰“重陽萬壽宮”,主宮務者,非名勝闳博之士莫得與。

    天樂真人李公和甫,當師席者三十年,操行踐履,羽流想聞神采言論,景其範模。

    公諱道謙,汴梁人,七歲以經童貢禮部。

    天興癸已金亡,朝廷遣使區别四民,凡衣冠道釋之流寓者異籍之,公在儒者籍,時兵事方殷,遂改着道服,以謂世利多累,弗若究性命之真,終已可樂無窮也。

    遂于三墳五典之正,老氏五千言之微,及所謂内聖外王之說,祠祀上章;金丹玉訣之秘,鹹詣精奧。

    當時全真之門,老師譽德,所在尚多,争欲邀緻之,公悉無所許。

    壬寅,西遊秦中,見洞真真人于公持箓方嚴,著見幽顯,心然之,即執資往拜。

    列弟子行。

    洞真器其賢,待以文章翰學事,尋傾平生所得舉付之。

    辛亥,提點重陽宮事,至元二年升京兆道門提點,十四年安西王開府陝西,署公提點陝西五路西蜀四川道教,兼領重陽萬壽宮事。

    元貞二年六月,忽微疾,遽長逝,歲七十有八矣,葬之日會者數萬人。

    公純誠清粹,負氣正大,雖為道者師,不眩以誕,不擾以紛,不妄語笑,平居澹然,人莫測其津淡。

    終身未嘗廢書,經史百家,靡不周覽,晨起日課,取《道德經》、《周易》恪誦一通,盛寒暑弗辍。

    重陽為宮,四方都會,園田殖産,收入不少,而自奉菲儉,不減寒素,問學必踐履,許予必公是,疏财尚義。

    宮西北有小溪,竹石林樾可愛,洞真居時,嘗名曰筠溪。

    公複為堂其上,為文章詩詠其中,積有什一帙,曰《筠溪集》,奇麗超詣,若陶謝風緻,作者尚之。

    蓋公本儒家子,能讀六經,及入道者門,輔之以清淨性命之學,故蓄之胸臆者義理精深,溢為言議,則英華粲發,非直枵中枯形而已也。

    往時先輩如紫陽楊先生奂,雪齋姚公樞、翰長永年王公磐、左山商公挺,公皆從之翺翔為方外友,許可之文,見于往還篇章中。

    著述有《祖庭内傳》三卷,《七真人年譜》一卷,《終南山記》三十卷,《仙源錄》六卷,《筠溪筆錄》一十卷,詩文五卷。

    ” 碑立于大德十年,去重陽之生,尚不過百九十五年,而雲大定中至今二百年,虛詞耳。

    李道謙以金亡後入道,為于志道弟子,志道見上《士流》章。

    楊奂《還山遺稿》下有《題終南和甫提點筠溪詩》,石刻在祖庵,和甫即李道謙,《道教源流》作字公和,似沿《元詩選》“癸之壬”之誤,《元詩選》則誤讀《碑》中“天樂真人李公和甫”句也。

    詩雲:“仙家靜住西南溪,竹外須信無馀師,平生高節鬼亦畏,一點虛心人得知。

    林深自有天地在,歲暮不受風霜欺,何時借我半窗月,萬裡黃塵雙鬓絲。

    ”《碑》所謂“先輩許可之文,見于往還篇章”者,此其類也。

    《終南山記》三十卷,必與全真教史有關,惜未之見。

    《仙源錄》今本十卷,《碑》作六卷,疑有後人增益。

    《王秋澗集》一有《未央瓦研賦》,注:“贈終南李煉師和甫。

    ”十六有《寄李和甫覓未央瓦研詩》。

    廿五又有《跋李提點和甫筠溪亭》二絕,注:“和甫開封人,早年應神童。

    ”詩口:“碧鮮庭戶玉峥琮,影透疏簾翠幾重,中有道人高節在,青青初不易秋冬。

    洗耳無煩近颍川,虛心獨愛此君賢,何時拄杖敲門去,讀罷《離騷》聽夜泉。

    ”和甫為李道謙,李道謙為汴人,均無疑義,而《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十八《樓觀宗聖宮說經台記跋》謂:“《王秋澗集》有《贈道者李雲叟詩》,序雲:“道人諱道謙,出東齊世家,年十六,棄家入道,禮丹陽馬公高弟劉為師。

    既冠,遊諸方洞天,參求玄契,又嘗圜居于陝,多積靜功,今主東雍之神霄宮。

    曰雲叟者,蓋其别号雲。

    ’此碑自署夷山天樂道人,又題古,即汴字,蓋先世自齊而徙于汴者欤。

    ”元時全真道士,有兩李道謙,皆馬丹陽再傳,皆曾居陝,皆與王秋澗為方外交,一字和甫,汴人,一字雲叟,齊人。

    竹汀先生号稱精審,《元史》尤所專長,今此跋竟混兩李道謙為一,則考訂之事亦未易言矣。

    竹汀所引《秋澗集》見卷廿三,餘所引見卷廿五,相距才兩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