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了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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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法。

    可是這一篇的作者并不采用這些寫法,他另外有他的寫法。

    在種種的寫法中間,我們不能夠批評哪一種好、哪一種不好,因為每一種寫法都可以寫得好或者不好。

    我們隻能夠看寫出來的文章能不能叫人家明曉那時候的紛擾情形,甚至感覺那時候的紛擾空氣,然後說它好或者不好。

     這一篇裡,作者自己并不出場,完全站在客觀的地位。

    他所講的僅僅限在一家,一家的一夫一婦。

    這一對夫婦姓甚名誰?因為沒有關系,所以沒有叙明,隻用“他”和“她”兩個字來代替。

    這男子幹什麼的?因為沒有關系,所以并不提及,隻從“辦事的地方”一語,使人家知道他是薪水階級的人物罷了。

    這一家除了一夫一婦以外,再沒有别的人嗎?因為沒有關系,所以不去管他,也許有,也許沒有,總之不用浪費筆墨。

    ——上面說了幾個“沒有關系”,到底是對于什麼的關系呢?原來是對于這一家準備搬家這一回事的關系。

    叙明了這一對夫婦姓甚名誰,男子幹什麼的,家裡有沒有别的人,并不能增加這篇文章的效果,反而使讀者多看一些無謂的枝節,故而一概不叙,隻讓無名無姓的一夫一婦充任這一篇中僅有的角色。

     這一篇雖然隻叙一家的事,但是也附帶寫到馬路上和裡弄裡的慌亂狀況:報紙的特别受人注意,報販的迎合社會心理而大做其生意,等等。

    在“她”的談話裡,又可以見到那些搬了的人家是怎樣的以耳為目,心慌意亂,除了精神困頓以外,還受到不輕的物質損失。

    至于局勢的從緊張轉到緩和,那是在後半篇的開頭點明的。

    “他”“帶來了幾種報紙,裡面有許多平安的消息”,把這些消息扼要記上,就見得局勢是轉變了。

    一個完全不知道這回事的人讀了這一篇,也可以大略知道當時的紛擾情形,感到當時的紛擾空氣。

    所以有這樣的效果,就由于這篇文章能用一部分來顯示全體的緣故。

     “他”和“她”的談話各表示一種心理。

    “她”的心理,隻顧私人的利害,隻知道追随人家的腳跟,在先因為不搬而焦急,後來又因為不搬而慶幸,這可以說是一般市民的代表。

    “他”的心理卻是特殊的。

    在普通心理以外,對于當時事态的特殊心理當然有許多種,“他”所懷的隻是其中的一種罷了。

    “他”“不相信真個會打仗”,如果真個會打仗,“我們什麼都該犧牲,區區不值錢的幾隻箱子算什麼!”這裡頭寄托着很深的感慨。

    明眼人自然會知道,“他”絕不是黩武主義的信徒,“他”所說的打仗原來是中華民族解放的鬥争。

     前後兩半篇各記着一個傍晚時候的情形。

    形式也相同,都從“他”回家叙起,然後夫婦談話,然後看那整理好了的箱子,然後報販的叫賣聲來了,報紙上列着棗子樣的大字的标題。

    很有意味的,前半篇裡“悄然對着這幾隻箱子看”的是“她”,而後半篇裡卻是“他”了。

    “她”的看含有無限的愛惜和焦急的意思,“他”的看卻含有無限的憤激和惆怅。

    還有,前半篇空氣緊張,在末了點明報紙上的兩個标題,見得當時真個會緊張到爆炸起來似的;後半篇空氣轉變得平安了,可是在末了也點明報紙上的一個标題,見得這所謂平安實在并沒有平安。

    這不是作者故意弄玄虛,要使文章有什麼波瀾。

    當時原來有這樣的事實,經作者用自己的頭腦去辨别,認為這幾個标題足以增加這篇文章的效果,才取來作為前後兩半篇的結尾。

    果然,把标題記了進去之後,使讀者引起無窮的感想,在全篇以外,還讀到了沒有說盡沒有寫盡的文章。

     這一篇裡有些語句是文言的調子,像“賴以打破黃昏的寂寞的”和“一星期來的愁眉為之一松”,都和我們的口頭語言不一緻。

    為求文章的純粹起見,能夠把這些語句改一下自然更好。

    作者在寫的時候沒有留意,要改絕不是不可能。

    讀者不妨試試,把這些語句改為口頭語言而并不變動原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