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清代教育家及其學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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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學行業已響鳴于天下了。

    當時清廷為康熙大帝,屢開特科,借以羅網一般明末遺民,二曲亦在羅網之列。

    承宣大吏嘗以威吓利誘的手段逼他就範,但他誓死不屈,卒能保持其初衷。

    康熙九年,他的學生駱鐘麟為揚州守,乘他在襄城掘骸之便,請來常州講學,所以東南人士遂得仰見其風采,親聆其講說。

    每到一處,從遊極衆,在常州一帶日夜講演了三個月,卒以思親心動,匆匆北返了。

    自此以後,足迹不大遠行,常築一垩室自居,自名“二曲垩室病夫”,所以學者稱他為二曲先生。

    二曲死于何年,史書沒有明文可考,但看他于康熙二十七年在其父親忌日,猶率兩子設馔祭過了一次的,則他至少活了六十二歲。

    此六十多年的老翁,純粹是一個平民,講學生活至少有三十年之久,康熙大帝很欽佩他的學行,親贈以“關中大儒”四個大字,李氏可以當之而無愧。

     《二曲集錄要》書影 二靈原論 第十一圖二曲本性圖 李氏論性也是遵守孟子的性善說,也是折中程子的性兼氣質說,毫無新的貢獻,對于性與心的區别及關系,未嘗談及。

    不過在《學髓》裡面曾拟設了一個本性圖,且再三說明此圖之意義。

    大意是:人生最有價值的隻是一點“靈原”,這一點東西是絕對的渾然一體的,又是純粹至善無一毫人欲之私的。

    “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時間同其長久,吾人初生即具此靈原,吾人既死而它依舊永存。

    當它念頭未起時,極其精微,具有萬理,吾人一切成覺及能力皆由此發生。

    當它念頭初起時,又極其危險,非常活動,所有善的惡的、公的私的,莫不由此顯現。

    念頭初起,合于天理便是善的念頭,起于人欲,便是惡的,但勿論念頭如何,吾人本來的一點靈原未嘗不善。

    本來既然是善的,何以能發生人欲之念而有惡的行為呢?他答複如下: 天地之性,人為貴。

    人也者,禀天地之氣以成身,即得天地之理以為性,此性之量本與天地同其大,此性之靈本與日月合其明,本至善無惡,至粹無瑕。

    人多為氣質所蔽,情欲所牽,習俗所囿,時勢所移,知誘于物,旋失厥初,漸剝漸蝕,遷流弗覺,以緻卑鄙乖謬,甘心堕落于小人之歸。

    甚至雖具人形,而其所為有不遠于禽獸者,此豈性之罪也哉。

    (《悔過自新說》) 吾人所以發生惡念,其原因有二:一方由于先天的氣禀,一方由于後天的物誘。

    禀受之初,倘是氣質已遍了,再加以環境的引誘,引誘不已,因之成為小人,因之近于禽獸。

    但結果雖然這樣壞,而其本來的一點靈原,仍然完存,未嘗絲毫損壞。

    譬之明鏡,外面雖蒙些塵垢,而光體未嘗不在,隻要把一些塵垢洗剔幹淨,這個鏡子依然透明可照。

    由此看來,李氏以吾人本性隻是一點靈原,純粹至善的,因“氣禀”與“物誘”的原故,才有種種惡的行為發生,而惡之形成不過起于最初一念,所以這一念最是吃緊,教育的工夫就當在這一點上着力。

     三悔過自新與講學 “悔過自新”四個字,是李氏對于教育的意義之解釋。

    吾人本性如同明鏡,當其原始之初,意念未起之時,一塵不染,瑩澈無瑕,而又能明照萬物,所以又名靈原。

    倘能永遠保持原狀,雖有意念而所起無不善,則他的行為自然合于天理,也是一塵不染,瑩澈無瑕。

    隻是聖人才有這樣程度,至于一般人多半受了物誘的引誘,環境的習染,有了塵垢,有了瑕疵,就與原狀不相同了。

    這種塵垢或瑕疵,李氏謂之“過”。

    過悔而新自常,猶如垢去而明自見,所以教育的意義就是教人悔過以自新。

    但吾人的過失勿論大或小,全是起于一念之頃,一念不善,滋長起來,就為害無窮,可以悔過的工夫須于“起心動念處”下手。

    他說: 同志者苟留心此學,必須于起心初念處潛體密驗:苟有一念未純于理,即是過,即當悔而去之;苟有一念稍涉于懈,即非新,即當振而起之。

    若在未嘗學問之人,亦必且先檢身過,次檢心過,悔其前非,斷其後續,亦期至于無一念之不純,無一息之稍懈而後已。

    (《悔過自新說》) 《孫夏峰李二曲學譜》書影 但過于善界在幾微,非至精至明不能剖析,吾人一向紛纭煩擾,如何能夠于動念初起處即覺察而悔改之,所以悔過的初步還須一段靜坐的工夫。

    靜久則精神自能收斂,收斂時則心自明澈,可以察覺其隐微,可以主持其動念。

    在此念頭初起之頃,是善的,則用力存養;是惡的,則用力克去。

    存聲養念固然是新,克去惡念而新亦自見。

    但悔過的初步雖須靜坐,卻不是空虛的,是要從日用常行中用力;不是高談的,是要從極淺極近處用力。

    [2]于日用常行中極淺極近處澄心體察,切實改悔,“悔而又悔,以至于無過之可悔;新而又新,以至于日新之不已”。

    如此用力,繼續不已,到了最後,人欲全消,所發無非天理,工夫才算成熟,教育才是成功。

    到了此時,可以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可以優入聖人之域。

     關于教育宗旨,李氏是主張培養“明體适用”的通儒的。

    明體而不适用,謂之腐儒;适用而不明體,謂之霸儒;既不明體,又不适用,謂之異端;通儒是既明體而又能适用的。

    怎樣謂之明體适用?他說: 窮理緻知,反之于内,則識心悟性,實修實證;達之于外,則開物成務,康濟群用,夫是之謂明體适用。

    (《盩厔答問》) 換一句話,“明體”即是“窮理盡性”,“适用”就是“至于命”,能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了,才是明體适用,才是有德有能的通儒,而工夫仍不外于“悔過自新”四字。

    關于明體所應讀的書,則“先觀象山、慈湖、陽明、白沙之書,闡明心性,直指本初,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後取二程、朱子及康齋、敬軒、泾野、整庵之書玩索,以盡踐履之功”。

    (《先正事略》)關于适用所應讀的書,則有《大學衍義》、《文獻通考》、《資治通鑒綱目大全》,及農田水利等書,以為經國濟民之工具,由此亦可以知二曲之不偏于一家之說了。

    李氏一生以昌明聖學為己任,所以對于講學看得非常重要。

    “講學”二字也可以當做“教育”解釋,故他認為教育是很重要的。

    他說: 天下之大根本莫過于人心,天下之大肯綮莫過于提醒天下之人心。

    然欲醒人心,惟在明學術,此在今日為匡學第一要務。

    洪水猛獸,其為害也止于身;學術不明,其為害也根于其心,非大有為之君子以擔當斯道,主持名教為己任,則學術何自而明,心害何自而極?天下之治亂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學術之明晦,學術之明晦由當事之好尚。

    (《匡時要務》) 這一番沉痛的語句,不是明明以天下治亂的責任放在教育上面嗎?有了好的教育,才有好的學術;有了好的學術,才有好的人心,人心正了而天下自治。

    所以他又說: 立人達人,全在講學;移風易俗,全在講學;撥亂反正,全在講學;旋乾轉坤,全在講學——為上為德為下為民,莫不由此。

    此生人之命脈,宇宙之元氣,不可一日息焉者也。

    (《匡時要務》) 四反觀自省的教學法 二曲既以悔過自新為工夫,這種工夫須自己體驗,自己省察,方能辦到,所以他的教學法采用“反觀自省法”。

    病痛隻有自己才知道,知道自己的病痛之所在了,當下施以克治工夫,則病痛自去。

    非他人所能代辦,也無庸他人代辦。

    且各人所受的病痛也不一樣,有好聲色的,有好貨财的,或好名好高的,若教者施以同一藥方,這等于庸醫殺人,不如教以一個原則,令受病者各因病自治,比較可靠多了。

    關于這種教學法,他有一段說得很痛快: 問入問下手之要可得聞乎?先生曰:我這裡論學本無定法,本無一定下手之要,惟要各自求入門自圖下手耳。

    ……隻要各人回光返照,自覺各人受病之所在,知有某病,即思自醫某病,即此便是入門,便是下手;若立一個入門下手之程,便不對症矣。

    (《兩庠彙語》) 教育就是治病,病去了則身心才能複原,才能健全。

    苟所病不除,即“終日講究隻成畫餅,談盡藥方仍舊是一個病夫”,所以他有這一番慨歎,病要“自克自治,自複其元”,教者不過略施提撕喚醒的力量,不是代人為謀的,這種自發活動的教學,頗有相當的價值。

     李氏在關中書院講學很久,訂有會約,分講授規程及自修學程兩部,無妨節錄于下: 《二曲集》書影 (一)講授規程:(1)每年四仲月會講一次。

    (2)開講以聲鼓為号,退席以擊磬為号,各擊三聲。

    (3)講前及講後各對孔子及先賢,舉行四拜儀式。

    (4)座次以年齡為序。

    (5)開講之初,須靜坐片晌,把心志收斂了,然後申論。

    (6)講後如有懷疑,或肯于研究者,可到講者私寓問難。

     (二)自修學程:(1)每日須早起。

    (2)每日默坐三次:早起一次,午飯後一次,夜晚就寝時一次,每次以焚香一炷為限。

    (3)每日讀書亦分五節:早飯前讀經書,早飯後讀四書,午飯後讀《大學衍義》及《衍義補》,申酉之交如精神疲乏時,則擇詩文之痛快醒發者從容朗讀,以振作精神,夜晚燈下閱《資治通鑒綱目》或濂、洛、關、閩及河會、姚泾語錄。

    (4)公置功過簿一本,逐月記載同學的言行之得失,公同評判。

    (5)每月初一及十五兩日開會一次,相與讨論功課,及評判得失。

     第四節張楊園(1611—1674) 一生活小史 張履祥像 張氏名履祥,字考夫,是浙江桐鄉縣的人。

    他所住的村莊名楊園村,所以學者稱他為楊園先生。

    楊園可算明末清初的一個貧苦教育家,生于明朝萬曆三十九年,死于清朝康熙十三年,一共活了六十四歲,在明、清兩朝差不多各有一半的生世。

    他在明朝僅一縣學生員的資格,當明統滅亡之年,他将進三十四歲,自此以後即不複求活動,隐居江、浙間,為私人講授生活以終老。

    他始終維持民族固有的人格,死守“忠臣不事二君”的信條,照他的志願應列為明末處士一流。

    但他的思想是反王學而崇朱學的,即反明學而複宋學的,實開清代學術複古運動之先聲,所以在哲學史或教育史方面,則當認為本期的人物無疑。

     楊園幼年本是一個孤童,九歲就死了父親,由祖父及母親訓育成人,十歲以前完全在家庭受教育,十一歲以後才出門求學,一共從師五人。

    從劉蕺山先生問學時,年已三十四歲,正當北京陷落、福王監國之年。

    但受教不過四五月,蕺山殉國,而楊園亦避亂以歸隐了。

    他的講學生活,始于二十三歲,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