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所謂“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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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家有所謂文氣,也叫作氣勢,至今老先生們在論文的時候,還有“氣充詞沛”“氣盛言宜”“浩蕩磅礴”“條達酣暢”等等的評語,有些人甚而至于說“氣勢縱橫,筆力足以辟易千人!”足見那力量的宏大,以及氣勢的被重視了。

    唐宋古文家如韓愈、柳宗元、李翺、蘇洵、蘇轼等輩,都是很講究氣勢的,劉禹錫稱道柳宗元的文章,說他以“氣為幹,文為支”;韓愈論文,也以為“氣盛而言之,高下皆宜”。

    他們簡直把氣勢看作文章的生命。

    侯方域說“秦以前之文主骨,漢以後之文主氣”,這确是實在的情形。

     然而這轉變是怎樣來的呢? 現在試讀周朝的文章,大都簡短,樸煉,不常看到虛字,真有點風骨嶙峋的樣子,到了戰國,辯士輩出,這些縱橫家大都善于嚼舌,說話的技巧逐漸進步,因而影響到文章的寫法:層次的分明和轉折的加多,從此虛字也就交起好運來。

    所謂“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一書,可以作為這時候的文體的代表。

    其後屈原胸懷不平,所做的文章也就波瀾起伏,論氣勢,是頗為旺盛的,這就是後來的楚聲的發端。

    但正式提出講究文氣的主張,卻在漢末魏初的時候。

     漢魏之間,講究文氣最力的,是曹丕。

    他在《典論·論文》裡,特别提到文章的氣勢,說道:“文以氣為主。

    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緻,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

    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他既主張詩賦不必寓教訓,又把文氣看得天生似的,恁地自然,所以魯迅說他是為藝術而藝術的一派,這見解很不錯。

    不過就文論文,魏晉文章的所以能夠抑揚有緻,曹氏父子的功勞,是不能抹殺的。

     然而照曹丕說來,“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緻”“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才分注定,連最足以影響我們,最為我們敬愛的爸爸、哥哥,也都沒有法子想。

    則所謂文氣這東西,豈不是太過神秘了麼?仔細想想,其實是并不盡然的。

    我們絕不會相信文曲星之類的胡說,因此也并無注定的才分,無論哪種東西,都可以學得,由學習而了解,而進步,而成功。

     不過首先應該明白什麼叫文氣。

     中國的所謂氣,大都不可捉摸,但是,文氣雖然不像氫氣、氧氣那樣有實例可證,卻也并不像理學上和醫學上所講似的玄妙,我想,倘能說得具體一點,舉出例子,實在也易見分曉,不至于和丈二和尚打做一路,摸不着頭腦的。

    然則究竟什麼是文氣呢?我們知道,一句句子的構成,或長或短,或張或弛,彼此是并不一律的,因此讀起來的時候,我們從這些句子所得到的感覺,以及讀出來的聲音,也就有高低,有強弱,有緩急,抑揚頓挫,這就是所謂文氣了。

     這裡,我們且先來看看句子對于文氣的關系。

     标點是傳達說話時的語氣的,所以,從标點上,往往可以看出文章的氣勢來。

    大抵用句号則聲音由高而低,文氣也就由揚轉抑;用疑問号和感歎号則尾音較高,文氣也就由抑轉揚。

    一篇文章裡的句子,絕不能全用疑問号和感歎号,也絕不能全用句号。

    參雜應用,使文章抑揚有度,讀起來不單順口,而且悅耳,應心,這才算作上乘的作品。

    于此,我們可以知道文氣的跌宕,其實是根源于聲調的轉動的。

     但是,一面也有關于句法的變化。

     就長短說,大抵句短則氣促,句長則氣和。

    就張弛說,大抵句張則氣勢緊湊,句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