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嘉隆後的散曲作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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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南詞新譜》錄松江人之作甚多,獨不及子野隻字;《太霞新奏》諸書也未見他的曲子一篇。

    他在當時可謂是“不入時流眼”的一位特立獨行之士了。

    而他的曲子也便是那麼樣的潇灑超脫,别有境地,和時人之濃豔及粗率的不同。

    他的性格,是孤獨的文人的典型。

    他耽于幻想,習慣了孤僻的生活。

    而過于閑暇的公子哥兒的環境,屢試不酬的一段磊落不平之氣,更迫他走上自我欣悅的一條路上去。

    “峰柳浪仙行吟山谷,盤礴煙水,如槁木,如寒灰,我喪其我,不知我為何等我也。

    一日,刺杖水涯,撥苔花,數遊魚,藻開萍破,見耳目口鼻,浮浮然在水面焉。

    因自念言:此是我耶?抑是影耶?影肖我耶?我肖影耶?我之為我,亦幻甚矣!”(《花影集》自序)這還不逼像馮小青、那克西斯(Narcissus)的顧影自憐麼?這樣的性格,便到處表現于他的曲子裡。

    若《送春》、《感梅》、《佞花》、《惜花》諸曲,殆無不是劉希夷《白頭吟》、《紅樓夢》林黛玉《葬花詞》的同類。

     願輕輕雨灑,願輕輕雨灑,洗妝抹黛,蕭然标韻風塵外。

    願微微風擺,願微微風擺,韻臉笑微開,波俏世無賽。

    願疏疏月暾,願疏疏月暾,清影逗香階,永伴佳人拜。

     ——《佞花·鎖南枝》套 把酒祝花神,願先生粗不貧,酒錢猶可支花信。

    新茶正新,醇醪正醇,藤花竹筍剛肥嫩。

    绮筵成,飛箋召客,珠履破花痕。

     ——《花生日祝花·黃莺兒》套 他也有極自然高邁的篇什,像《吟雪》:“寒酸味,煨芋魁,烘棉被,天明一覺呵呵睡。

    人間尚有鹑衣碎,幾處繩床赤腳眠,于中不要豐年瑞。

    ”“一杯麥飯粗歡喜,人間尚有瓶無米,幾處詩人得句時,貧家何限凄涼淚。

    ”(皆《節節高》)像《黃莺兒》:“晚晴脫帽科頭處,棗花兒漸疏,茭簪兒漸粗,嘗新蠶豆猶微苦。

    杖間扶,看頑童好事,帶雨刻桃符。

    ”極新警香俊的辭句,像“讨得個風回門自關,霧濕弦初劣,火歇衣剛燥”(《夜雨詞·新水令》套),像“淡睃睃秋水和眉皺,把俺骨髓春風熏透”(《江兒水》),像“牽絲意緒多,落瓣衣裳換,晚妝出來全帶軟”,“芳心未明還半卷”(俱《清江引》),我們可以說那樣的風趣,是“時人”所不易了解的。

    明曲中,田園的風趣最少,而子野曲中則獨多。

    這也是使他風格與衆特異的一點。

    陳眉公說:“子野才太俊,情太癡,膽太大,手太辣,腸太柔,心太巧,舌太纖,抓搔痛癢,描寫笑啼,太逼真,太曲折。

    ”或正足以抓搔着子野的痛癢處。

     同時俞琬綸、袁于今、徐石麒、黃周皇、張瘦郎、王屋等,也有曲子流傳。

    惟都不甚重要。

    琬綸字君宣,長洲人,萬曆癸醜進士,官衢州西安知縣,有《自娛集》[26]。

    他的散曲,知音者每譏其出調落韻,惟也嘗加以改作,蓋取其内容也(見《太霞新奏》)。

    袁于今散曲,極罕見。

    《太霞新奏》嘗載他的《代周生泣别阿蟬》一套,亦多庸語,并不怎麼清秀。

    徐石麒号坦庵(1578~1645),有《坦庵六種》[27],其散曲也是鄰近典雅派的。

    黃周星字九煙,上元人(1611~1680),有散曲集(黃周星散曲有清初刊本),附于他的别集之後,其作風和時人并無殊異。

    張瘦郎字野青,石陽人,有《步雪初聲》[28],馮夢龍為之序。

    楚人能曲者少,故馮序有“楚人素不辨冰青,得此開山,尤為可幸”。

    瘦郎的曲子,時習甚深,是伯龍的肖子的一流。

    王屋字孝峙,嘉善人,作《蘖弦齋詞箋》[29],後附《黃莺兒》八十餘首,卻是馬緻遠、張小山、馮惟敏的一派,惟曲語卻并不輕新有力耳。

     七 《盛世新聲》書影 民間歌曲,在明代生産了不少;也像今日的小唱本似的,坊肆間常常有單本出售。

    這些唱本,今日所見,最古者為成化間金台魯氏所刊的《四季五更駐雲飛》、《題西廂記詠十二月賽駐雲飛》、《太平時賽賽駐雲飛》及《新編寡婦烈女詩曲》(《四季五更駐雲飛》等四種有成化刊本,北京圖書館藏)等,幾全以小令為主體。

    《盛世新聲》、《雍熙樂府》諸書,無名氏所作令套,其中也多來自民間的東西。

    惟自中葉以後,民曲流行更多,而搜集之者卻反少見。

    不知埋沒了多少絕妙好辭!惟坊肆中所刊戲曲選本,間也附有流行歌曲若幹首,當都是當時市井裡傳唱最盛的。

    詞人們也有拟仿此類歌曲的作風者。

    在這些坊刊劇選裡,所選載的民間歌曲,種類并不怎麼多;大都是聚集同調的曲子若幹首以成一“選”的,正和《駐雲飛》的單刊本情形相同。

    這可見民間的唱調,雖帶地方性與時代性,卻最趨向于單一化。

    民間唱熟了那些調子,便老是愛唱他們,并不樂有新曲。

    在其中,有所謂《劈破玉歌》的,有所謂《羅江怨》的,還有所謂《耍孩兒歌》、《急催玉》、《鬧五更》、《哭皇天》等等,在萬曆左右都最為風行。

    沈德符說:“嘉、隆間乃興《鬧五更》、《寄生草》、《羅江怨》、《哭皇天》……之屬,不過寫淫媒情态,略具抑揚而已。

    ”此外更流行着《黃莺兒》、《挂枝兒》等等的小曲。

    這些小曲調,為了未曾招得文人雅士們的青睐,至多隻是被民衆們随口而出的歌唱着,或為妓女們采用來娛俗客,故尚能保持着她們的新妍與活氣,反要比較梁伯龍、沈伯英、張伯起、王百穀他們的令套,更為美好自然。

    淩濛初說:“今之時行曲,求一語如唱本《山坡羊》、《刮地風》、《打棗竿》、《吳歌》等中一妙句,所必無也。

    ”是當時的人已把“民曲”估計得比文人曲更高的了。

     今所見的《劈破玉歌》[30],以詠唱諸傳奇的故事為大宗,大略頗像明初流行的詠《西廂記》故事的百首《小桃紅》。

    姑舉一例: (《荊钗記》)王十朋一去求科舉,占鳌頭,中狀元,寫寄書回。

    孫汝權換寫書中意,繼母貪财寶,姑娘強作媒。

    逼得我投江,逼得我投江。

    乖,繡鞋兒留與你。

     ——《玉谷調簧》 但也有很好的情歌值得我們的贊許的,像下面見于《詞林一枝》的一首: 為冤家淚珠兒落了千千萬,穿一串寄與我的心肝。

    穿他恰是紛紛亂。

    哭也由他哭,穿時穿不成。

    淚眼兒枯幹,淚眼兒枯幹。

    乖!你心下還不忖!(又一句) ——《哭》 《羅江怨》[31]被加上“楚歌”的一個形容詞,大約是始創于楚地的罷。

    其中大抵皆為情歌,皆為女兒們訴說相思的調子,當是很流行于妓院裡的: 紗窗外,月兒圓,洗手焚香禱告天。

    對天發下紅誓願,紅誓願:一不為自己身單,二不為少吃無穿,三來不為家不辦;為隻為好人心肝,阻隔在萬水千山,千山萬水,難得難得見!望蒼天早賜順風,把冤家吹到跟前,那時方顯神明神明現。

     《急催玉》[32]今所知的,也都是圓瑩得像雨後新荷葉上的水點似的情歌;差不多沒有一首不是鮮鮮妍妍的,像在新荷的綠葉的絕細茸毛上打着滾的: 青山在,綠水在,冤家不在;風常來,雨常來,情書不來;災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

    春去愁不去,花開悶未開!倚定着門兒,手托着腮兒,我想我的人兒。

    淚珠兒汪汪滴,滿了東洋海,滿了東洋海! 吳歌在南方最流行;最早的見于選本的,也許便是《浮白山人雜著》所輯的那一集罷。

    [33]後來,《萬錦清音》也照抄上去。

    那些歌,幾乎沒有一首不是最真摯的情詞。

    在《浮白雜著》裡也載有《嘲妓》的《黃莺兒》數十首。

     參考書目 一、《南詞韻選》十九卷明沈璟編,有明萬曆刊本。

     二、《北宮詞紀》六卷明陳所聞編,有明萬曆刊本。

     三、《南宮詞紀》六卷明陳所聞編,有明萬曆刊本。

     四、《吳騷集》四卷明王稚登、張琦編,有明萬曆刊本。

     五、《吳騷二集》四卷明張琦、王輝編,有明萬曆刊本。

     六、《吳騷合編》四卷明張琦等編,有明崇祯刊本。

     七、《南音三籁》四卷明淩濛初編,有明刊本。

    又袁氏增補本,多清初補版。

     八、《詞林逸響》四卷明許宇編,有明刊本。

     九、《太霞新奏》十四卷明香月居主人編,有明刊本,有石印本。

     十、《彩筆情詞》十二卷明張栩編,有明刊本;後又改名為《青樓韻語廣集》。

     十一、《吳歈萃雅》四卷明周之标編,有明萬曆間刊本。

     十二、《怡春錦》六卷明沖和居士編,有明末刊本。

    又《纏頭百練二集》,即此書續編。

     十三、《南詞新譜》十九卷明沈自晉編,有清初刊本。

     十四、《情籁》四卷明騎蝶軒秘選,有明刊本。

     十五、《曲律》明王骥德編,有明刊本,有《重訂曲苑》本。

     十六、《金陵瑣事》明周晖著,有萬曆間刊本,有同治間刊本。

     十七、《浮白山人雜著》不知共有若幹種。

    有明刊本;今所見者,不出十種。

    浮白山人疑即馮夢龍。

     十八、《散曲從刊》任讷編,中華書局出版。

     十九、《讀曲叢刊》董康編,有刊本。

     二十、《堯山堂外紀》一百卷明蔣一葵編,有明萬曆刊本。

     二十一、《藝苑卮言》明王世貞編,有明刊本;《欣賞編》所收的《曲藻》,即從此書錄出。

     *** [1]梁辰魚見《列朝詩集》丁集卷八。

     [2]《江東白苎》有明刊本,暖紅室刊本,武進董氏刊本。

     [3]金銮見《列朝詩集》丁集卷七。

     [4]《蕭爽齋樂府》有明刊本(未見),有武進董氏刊本。

     [5]《陶情樂府》等均有嘉靖刊本。

    《陶情樂府》有近人盧氏刊本;《楊夫人詞曲》有明刊本;《楊升庵夫婦散曲》,任讷編,商務印書館出版。

     [6]《南曲次韻》附崇祯張宗孟編《王渼陂全集》後,原刊本未見。

     [7]劉效祖見《列朝詩集》丁集卷二。

     [8]劉效祖《詞脔》有清刊本。

     [9]《海浮山堂詞稿》有明刊本,有《散曲叢刊》本。

     [10]夏言見《明史》卷一九六,《列朝詩集》丁集卷十一。

     [11]《鷗園新曲》附《夏桂洲詞》後,有嘉靖刊本。

     [12]《葵軒詞》有嘉靖刊本(極罕見,西谛藏)。

     [13]顧夢圭見《列朝詩集》丁集卷三。

     [14]王寵見《列朝詩集》丙集卷十。

     [15]王稚登見《列朝詩集》丁集卷八。

     [16]《緯絡吟》有明刊本。

     [17]《吳騷》并載其《春思》、《夏思》、《秋思》及《思情》等套。

     [18]胡懋禮見《列朝詩集》丁集卷七。

     [19]趙南星見《明史》卷二四三,《列朝詩集》丁集卷十一。

     [20]《芳茹園樂府》有明刊本。

     [21]《淮海新聲》有清刊本。

     [22]《三徑閑題》有萬曆刊本。

     [23]《黍離續奏》等有沈氏鉛印本。

     [24]《挂枝兒》有《浮白山人七種》本,有華通書局排印本,又見于《萬錦清音》中。

     [25]《花影集》有明刊本,有《散曲叢刊》本。

     [26]《自娛集》有明刊本。

     [27]《坦庵六種》有明刊本。

     [28]《步雪初聲》有明刊本,有近人盧氏刊本。

     [29]《蘖弦齋詞箋》有明刊本。

     [30]《時尚古人劈破玉歌》見于明萬曆版《玉谷調簧》。

    又《劈破玉歌》,見萬曆版《詞林一枝》。

     [31]《楚歌羅江怨》見于明萬曆版的《詞林一枝》。

     [32]《時尚急催玉》見于明萬曆版的《詞林一枝》。

     [33]《浣紗記》、《玉簪記》中都有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