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散曲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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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正音譜》書影 涵虛子《太和正音譜》所錄“古今衆英”中有明初曲家十六人。

    在上面所舉的以外者,還有王子一、王文昌、陳克明、穆仲義、蘇複之、楊文奎等五人。

    這些元、明之間的散曲作者們,其作品傳于今者殆百不存一。

    大多數皆片言隻語,不遺于人間。

    其偶有所遺,像楊彥華的《春遊》(《端正好》套):“江南自古繁華地,追勝遊盡醉方歸。

    波動處綠鴨浮,沙暖處紅鴛睡。

    風流佳緻,省可裡杜鵑啼。

    ”王文昌的《夏景》(“南北合套”):“碧煙淡霭暗蘼蕪,灑幾點黃梅雨,菡萏将開燕将乳。

    ”蘭楚芳(蘭,《正音譜》作藍)的《春思》(《願成雙》套):“青春一撚,奈何嬌羞更怯!流不幹淚海幾時竭?打不破愁城何日缺?訴不盡相思舍!”也都不是什麼驚人的名篇。

     繼于賈仲明時代之後的散曲作家,僅一朱有燉耳。

    涵虛子(朱權)所作散曲,今未見一篇。

    其他作家,則連姓氏也不曾見之記載。

    宣德到成化的六十年間的散曲壇實是沉寂若墟墓的。

    幸賴朱有燉縱橫馳驟于其間,稍增生氣。

    “齊唱憲王新樂府,金梁橋外月如霜。

    ”那時不唱憲王的樂府,又唱誰的?有燉的散曲集《誠齋樂府》,今日亦幸得見全部[1]。

    誠齋之曲,亦多陳腐的套語,遠不如他的雜劇之能奔放自如,别辟天地。

    像《隐居》(《一枝花》套)的一段: 對着這一川殘照波光暝,兩岸西風樹色明,看了這山水清幽足佳興。

    醒時節共樵夫将古人細評,醉時節就蓬窗将衾裯款掙,任那鼻息齁齁喚不醒。

     又像《嘲子弟省悟修道》(《粉蝶兒》套)的一段: 既得了黍珠般一粒丹,急将來華池中滿口吞,這的是神仙自有神仙分,那其間将你這折柳攀花的方才證得本! 都不是什麼上乘的曲子。

     二 到了弘治、正德間,北曲的作家們忽又像泉湧風起似地出來了不少。

    北方以康(海)、王(九思)為中心,南方以陳铎為最著。

    他若常倫的豪邁,王磐的俊逸,并各有可稱。

     這時代的北曲,早已成了“天府之物”,民間反不大流行。

    作者們類皆以典雅為宗。

    像元人那樣的縱筆所如,土語方言,無不拉入的勇氣,已是不多見的了。

    惟真實地出于“性靈”之作,卻反較明初為盛。

    他們不複是敷衍塞責。

    他們是那樣地認真地推陳出新的在寫着;即最凡庸的“慶壽”、“宴集”之作,有時也有很可觀的隽什佳句可得。

     沜東樂府 明嘉靖刊本。

    此書為天一閣舊藏,系對山弟浩所刻。

    (西谛藏) 康海[2]的散曲集,有《沜東樂府》[3]。

    王九思的散曲集,有《碧山樂府》、《碧山續稿》及《碧山新稿》等[4],他們為當時曲壇的宗匠者總在半世紀以上。

    九思嘉靖初猶在(1468~1550?),影響尤大。

    對于這兩位大作家,世人優劣之論,紛纭不已。

    王世貞以為“其秀麗雄爽,康大不如也。

    評者以敬夫聲價,不在關漢卿、馬東籬下”(《藝苑卮言》)。

    王伯良也抑康而揚王。

    其實二人所作,皆流于粗豪,對山更甚。

    碧山則較為蘊藉,故深為學士大夫所喜。

    對山之曲,時有故作盤空硬語者,像“輕蓑一笛晚雲灣,這逍遙是罕!”(《醉太平·浒西即事》)“多君況乃青雲器。

    樂轉鳳凰歌,燈轉芙蓉戲,剔團圓明月懸天際。

    ”(《塞鴻秋·元夜》)“霧冥蒙好興先裁,意緒難捱,詩酒空開,萬裡泥途,三徑何哉!”(《折桂令·苦雨》)之類,集中幾于俯拾皆是。

    他盛年被放,一肚子的牢騷,皆發之于樂府,故處處都盈溢着憤慨不平之氣,像《讀史》(《寄生草》)“天豈醉,地豈迷,青霄白日風雷厲。

    昌時盛世奸谀蔽,忠臣孝子難存立。

    朱雲未斬佞人頭,祢衡休使英雄氣!”但也有寫得很清隽者,像《晴望》(《滿庭芳》): 天空霧掃,雲恬雨散,水漲波潮,園林一帶青如掉,山色周遭。

    點玉池新荷乍小,照丹霄晴日初高。

    兩件兒休支調:雞肥酒好,宜醉浒西郊。

     稱他為曲中的蘇、辛,殆足當之無愧(1475~1540)。

    碧山卻沒有對山那樣地屹立岡頭的氣概了。

    他也憤慨,他也不平,他也想奔放雄豪,然而他的筆鋒卻總未免有些拘謹,有些不敢邁開大步走去。

    像“一拳打脫鳳凰籠,兩腳登開虎豹叢,單身撞出麒麟洞,望東華人亂擁,紫羅瀾老盡英雄。

    ”(《水仙子》)未嘗不想其氣勢的浩蕩,卻立刻便顯出其“有意做作”的斧鑿痕來。

    遠不及對山之渾樸自然,寫得不經意。

    他的本色語,乃是像《雜詠》(《寄生草》)般的圓熟的: 渼陂水乘個釣艇,紫閣山住個草亭;山妻稚子咱歡慶,清風皓月誰争競,青山綠水咱遊詠。

    醉時便唱太平歌,老來還是疏狂性。

     集合于康、王的左右者有張煉、史沐、張伯純、何瑭、康諱川諸人。

    山東李開先則在嘉靖間和九思相唱和(李開先見第六十三章)。

    張煉也是武功人,所作有《雙溪樂府》[5]二卷。

    他是對山的外甥,作風卻不似對山。

    像《四時行樂》(《滿庭芳》):“虛窗易醒,秋霖初霁,纖月才明,憑誰喚起登樓興?景物關情!滴蒼苔梧桐露冷,透疏簾楊柳風輕,兀自把危闌憑。

    對煙霞萬頃,誰知有少微星。

    ”還隻辦得一個“穩”字,并未脫去“陳套”。

    何瑭字柏齋,有《柏齋何先生樂府》一卷。

    史沐、張伯純、康諱川諸人所作,則皆見《北宮詞紀》中。

    康諱川疑即刻《沜東樂府》的對山之弟浩。

     陳铎的散曲集有《梨雲寄傲》、《秋碧樂府》[6]及《滑稽餘音》等。

    他的散曲,最得時人稱譽。

    王世貞獨短之,以為:“陳大聲金陵将家子,所為散套,既多蹈襲,亦淺才情。

    然字句流麗,可入弦索。

    ”像“憶吹箫玉人何處也?立盡梧桐月”(《清江引》)之類,誠未免流于“蹈襲”。

    但這乃是明人的通病,并不僅大聲一人為然。

    大聲自有其最新警、最漂亮的作品在着。

    他不獨善狀物态,更長于刻畫閨情。

    像“更初靜,月漸低,繡房中老夫人方睡。

    我敢連走到三四回,囑多情犬兒休吠”(《落梅風·風情》);“赤緊的做幾場糊突夢,猜也難猜!花落花開,有日歸來。

    務教他謊話兒折辨真實,棄錢兒消繳明白”(《蟾宮·閨情》);“當時信口說别離,臨行話兒牢記。

    他道一句不挪移,那曾有半句兒真實!把些神前咒,做下小兒戲”(《雙調夜行船》套);都是最深刻、最暢達的情詞。

    但也有表現着很憤懑的情緒的,像“與知音坐久盤桓,怪舞狂歌盡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