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宋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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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詞,不過是詠物詩的兩篇名作而已,也未見得有多大的意義。

    趙子固說:“白石,詞家之申、韓也。

    ”此言卻甚得當。

    周濟也說:“吾十年來服膺白石,而以稼軒為外道。

    由今思之,可謂扪籥也。

    稼軒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曠故情淺;稼軒縱橫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

    ”夔字堯章,白石其号,鄱陽人,流寓吳興。

    有《白石詞》五卷[29]。

    他的最好的作品,像: 過春風十裡,盡荠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揚州慢》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

    遠浦萦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隻算有并刀,難剪離愁千縷。

     ——《長亭怨慢》 盧祖臯和高觀國、史達祖三人都是這期内的大作家。

    盧祖臯字中之,永嘉人,一雲邛州人。

    慶元中登第。

    嘉定中為軍器少監。

    有《蒲江詞》一卷[30]。

    黃升說:“《蒲江詞》樂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呂。

    ” 高觀國字賓王,山陰人,有《竹屋癡語》一卷[31]。

    陳唐卿評他與史達祖的詞,以為“要是不經人道語。

    其妙處,少遊、美成亦未及也”。

    張炎則以他與白石、邦卿、夢窗并舉,以為“格調不凡,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

    但觀國詞的佳者,像:“春蕪雨濕,燕子低飛急。

    雲壓前山群翠失,煙水滿湖輕碧”(《清平樂》),也未能通首相稱。

     史達祖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一個。

    達祖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詞》[32]。

    張镃以為他的詞:“織绡泉底,去塵眼中,妥帖輕圓,辭情俱到。

    有瓌奇警邁,清新閑婉之長,而無蕩污淫之失。

    端可分镳清真,平睨方回。

    ”姜夔也很恭維他,以為“邦卿之詞,奇秀清逸,有李長吉之韻。

    蓋能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者。

    其‘做冷欺花,将煙困柳’一阕,将春雨神色拈去,‘飄然快拂花梢,翠影分開紅影’,又将春燕形神畫出矣。

    ” 史達祖《绮羅香》詞意圖 做冷欺花,将煙困柳,千裡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裡欲飛還住。

    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

    最妨他佳約風流,钿車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

    難尋宮渡,隐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妩。

    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

    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绮羅香》 吳文英在這期詞人裡,聲望特著。

    有許多人推崇他為集大成的作家。

    他字君特,四明人。

    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四卷[33]。

    尹惟曉雲:“求詞于吾宋,前有清真,後有夢窗。

    此非予之言,四海之公言也。

    ”然論詩才,夢窗實未及清真。

    清真的詞流轉而下,毫不費力,而佳句如雨絲風片,撲面不絕。

    夢窗的詞則多出之于苦吟,有心的去雕飾,着意的去經營,結果是,偶獲佳句,大損自然之趣。

    張炎說得最好:“吳夢窗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

    ”真實的詩篇是永遠不會被拆碎的。

    沈伯時說:“夢窗深得清真之妙。

    但用事下語太晦處,人不易知。

    ”他所以喜用晦語,便是欲以深詞來蔽掩淺意的。

    而深詞既不甚為人所知,淺意也便因之而反博得一部分評者的贊頌了。

    他的《唐多令》頗為張炎所喜,以為“最為疏快不質實”。

    但頭二句,“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便不是十分高明的句法。

    民歌中最壞的習氣,就是以文字為遊戲,或拆之或合之。

    夢窗不幸也和魯直他們一樣,竟染上了這個風氣。

    但像“黃蜂頻撲秋千索”(《風入松》)之類的話,卻的确是很隽好的。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縱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

    燕辭歸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

     ——《唐多令》 吳文英《唐多令》詞意圖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瘗花銘。

    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莺。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

    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

    惆怅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風入松》 我們如果不責望夢窗過深,我們讀了他的詞便不緻失望過甚。

    我們如以他為一個集大成的同時又是開山祖的一個大詞人,我們便将永不會得到了他的什麼,隻除了許多深晦而不易為人所知的造語。

    我們如視他為一個第二期中的一位與姜、高、史、盧同流的工于鑄詞,能下苦工的作家,則我們将看出他确是一位不凡的人物。

    他的詞平均都是過得去的,且也都頗多好句。

    白石清瑩,他則工整,梅溪圓婉,他則妥帖。

    他是一個精熟的詞手,卻不是一位絕代的詩人。

    他是精細的,謹慎的,用功的,然而他卻不是有很多的詩才的。

    後來的作詞者多趨于他的門下,其主因大約便在于此。

     這時代的詞人更有幾個應該一提的。

    陳經國的詞,也頗多感慨語,超脫語,言淡而意近,與當時的作風很不相類。

    經國,嘉熙、淳祐間人,有《龜峰詞》一卷[34]。

    他的《丁酉歲感事》的《沁園春》:“誰思神州,百年陸沉,青氈未還。

    怅晨星殘月,北州豪傑,西風斜日,東帝江山。

    說和說戰都難算,未必江沱堪晏安。

    ”也未必遜于張孝祥的悲憤,辛稼軒的激昂。

    方嶽字巨山,祁門人。

    理宗朝為文學掌教。

    後出守袁州(1199~1262)。

    有《秋崖先生小稿》[35]。

    吳潛字毅夫,甯國人。

    嘉定間,進士第一。

    淳祐中參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樞密使,封許國公。

    後安置循州卒。

    有《履齋詩餘》三卷[36]。

    他的詞多半是感傷的調子。

    如“歲月無多人易老,乾坤雖大愁難著”(《滿江紅》);“歲月驚心,風埃昧目,相對頭俱白”(《酹江月》)之類,都是很平凡的。

    然《鵲橋仙》一首,卻是傑出于平凡之中,頗使我們的倦眼為之一新: 扁舟乍泊,危亭孤嘯,目斷閑雲千裡。

    前山急雨過溪來,盡洗卻人間暑氣。

    暮鴉木末,落凫天際,都是一番愁意。

    癡兒女賀新涼,也不道西風又起。

     ——《鵲橋仙》 黃升字叔暢,号玉林。

    曾編《花庵詞選》,他自己也有《散花庵詞》一卷[37]。

     識者稱其人為“泉石清士”。

    遊受齋則亟稱其詩,為晴空冰柱。

    他的詞,雖未見得有多大的才情,卻是不雕飾的。

    韓淲字仲止,颍川人,元吉之子。

    有高節。

    從仕不久即歸。

    嘉定中卒(1159~1224)。

    有《澗泉詩餘》一卷[38]。

    淲詞纏綿悱恻,時有好句,且在麗語之中,尚能見出他的個性來,這是時流所少有的。

     《花庵詞選》書影 張輯字宗瑞,鄱陽人。

    有《東澤绮語債》二卷[39]。

    朱湛盧雲:“東澤得詩法于姜堯章,世謂谪仙複作。

    不知其又能詞也。

    ”輯詞多凄涼慷慨之音。

    然與辛、陸之作,其氣韻已自不同。

    像《月上瓜洲》: 江頭又見新秋,幾多愁!塞草連天,何處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淚,水東流。

    惟有漁竿,明月上瓜洲。

     王炎字晦叔,婺源人,有《雙溪詩餘》[40](1138~1208)。

    炎自序其詞曰:“今之為長短句者,字字言閨阃事,故語懦而意卑。

    或者欲為豪壯語以矯之。

    夫古律詩且不以豪壯語為貴。

    長短句命名曰曲,取其曲盡人情,惟婉轉妩媚為善。

    豪壯語何貴焉!不溺于情欲,不蕩而無法,可以言曲矣。

    此炎所未能也。

    ”這些話頗可以看出作詞的态度來。

    他慣欲在詞中處處以青春的愉樂,烘托出老境的頹放來,這卻是他的特色。

     渡口喚扁舟,雨後青绡皺。

    輕暖相重護病軀,料峭還寒透。

    老大自傷春,非為花枝瘦。

    那得心情似少年,雙燕歸時候。

     ——《蔔算子》 戴複古字式之,天台人,遊于陸放翁門下。

    有《石屏集》,詞一卷[41]。

    他的詞,深深染着稼軒的粗豪的影響。

    趙以夫字用甫,長樂人,端平中,知漳州(1189~1256)。

    有《虛齋樂府》一卷[42]。

    以夫詞,小令佳者絕少,慢調則頗多美俊者。

    像如:“欲低還又起,似妝點滿園春意”(《征招·雪》);“雲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