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韓愈與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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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的成績!在他的長久的詩人的生涯裡,所得自然更多。

    他嘗自分其詩為四類:一、諷谕,包括題為“新樂府”者,這是他自己最看得重的一部分;二、閑适,是他“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三、感傷,是他“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内,随感遇而形于歎詠者”;四、雜律,是他的“五言七言,長短絕句,自一百韻至兩韻者”;但他的詩,最重要者自是他的“新樂府”辭。

    他《與元九書》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他是徹頭徹尾抱着人生的藝術之主張的。

    故他的詩“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寄唐生》)。

    而許多題為“新樂府”者,便都是在這樣的主張底下寫成的。

    杜甫的許多歌詠民間疾苦的詩,是寫實,是從寫實裡彈出譏誡之意來的;他并沒有明白的說他是誡谏。

    但居易卻是老老實實地把他的詩拿來做勸誡的工具了。

    他的“新樂府”,作于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恰好是他做左拾遺的時候。

    全部“凡九千二百五十二言,斷為五十篇”。

    其自序道:“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

    總而言之,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

    ”已把他的主旨說得很明白。

    這樣徹底的人生的藝術觀,是我們唐以前的文學史上所極罕見的。

    在這五十篇中,有議論,像《海漫漫》、《華原磬》等;有叙事,像《新豐折臂翁》、《賣炭翁》等;但即叙事者,也往往以勸誡的議論結。

    《新豐折臂翁》最有名,是寫一個折了臂的老人的故事。

    其所以折臂者,蓋全為了逃避兵役之故。

    “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這和杜甫的《兵車行》等是同樣表曝了唐代征兵制度的罪惡的。

    除了“新樂府”外,像《秦中吟》十首,也同是此意。

    惟“新樂府”多婉曲的勸谕,《秦中吟》則是不客氣的諷刺與責罵:“日中為樂飲,夜半不能休。

    豈知阌鄉獄,中有凍死囚”(《歌舞》);“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歎,此歎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買花》)。

    大約“新樂府”為了是居谏臣之位時所作,“願得天子知”的,故措辭不得不和平婉曲些罷。

    但此類的“新樂府”,實在未見得成功;天子知與不知,且不說,就文學而論,則五十篇中,真實的可算作詩的,還不到十篇。

    無疑的,《新豐折臂翁》與《賣炭翁》乃是其中的最好的二篇。

    居易的好詩,實不在此而在彼。

    他自己所不大看得重的“閑适”和“感傷”的二類的詩,其中盡有許多真實的偉大的作品在着。

    《長恨歌》是很成功的一篇叙事詩;《琵琶引》也是很偉大的一篇抒情詩。

    我們讀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水泉冷澀弦凝絕。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舟西舫悄無言,惟見江心秋月白。

    ”(但這似有些受顧況《李供奉彈箜篌歌》的暗示的罷。

    )實在覺得韓愈的《南山》,盧仝的《月蝕》有些吃力不讨好。

    其他長歌短什,好的也很不少。

    相傳他未冠時谒顧況,況恃才少所推可,見其文自失道:“吾謂斯文遂絕,今複得子矣!”居易作風,有一部分确近顧況,惟顧況較他更為逼近口語耳。

    居易他自己也很想做到婦孺皆能懂的地位。

    《墨客揮犀》曾記着:“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妪解之,問曰:解否?曰解,則錄之;不解則又複易之。

    ”他既這樣的要求通俗,所以當時他的詩流傳得也最盛。

    《豐年錄》:“開成中,物價至賤。

    村路賣魚肉者,俗人買以胡絹半尺,士大夫買以樂天詩。

    ”(《唐音癸簽》引)《酉陽雜俎》也記着:當時有刺樂天詩意于身,詫白合人行詩圖者的事。

    又,雞林行賈,售居易詩于其國相,率篇易一金。

    流行之盛,可謂自詩人以來所未曾有。

     晚秋閑居(白居易) 地僻門深少送迎,披衣閑坐養幽情。

     秋庭不掃攜藤杖,閑踏梧桐黃葉行。

     選自明刊本《唐詩畫譜》(西谛藏) 白居易墨迹 五 和白居易同時的詩人們,有元稹、李紳和劉禹錫諸人。

    他們都是居易的好友,雖然作風未必十分相同。

    居易和元稹先有元白之稱。

    稹卒,又和劉禹錫齊名,号劉白。

    居易叙禹錫詩道:“予頃與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

    嘗戲微之雲:仆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

    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适遺形,其樂老者,幸也。

    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

    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獨步于吳、越間,此亦不幸也。

    今垂老複遇夢得,夢得得非重不幸耶?”把他們的關系,說得很明白。

     元稹像 元稹[8]字微之,河南人。

    詩名與白居易相埒,天下傳諷,号“元和體”。

    往往播樂,妃嫔近習皆誦之。

    宮中呼元才子。

    嘗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後官武昌軍節度使(公元779~831年)。

    有《元氏長慶集》百卷[9]。

    稹雖和居易相酬唱,但居易的流暢平易的作風,他卻未能得到。

    不過他的詩雖不能奔放,卻甚整練,像:“荊榛栉比塞池塘,狐兔驕癡緣樹木。

    舞榭欹傾基尚在,文窗窈窕紗猶綠。

    塵埋粉壁舊花钿,烏啄風筝碎珠玉。

    ……蛇出燕巢盤鬥拱,菌生香案正當衙”(《連昌宮詞》),寫殘破的蕪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