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樂府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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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文學的光榮:新樂府辭——少年男女的戀歌——清新而健全的作風——與漢魏樂府的不同——民歌升格運動的程序——“吳聲歌曲”與“西曲歌”——《子夜歌》——《華山畿》與《讀曲歌》——《三洲歌》等——新樂府辭影響——“梁鼓角橫吹曲” 一 六朝文學有兩個偉大的成就,一是佛教文學的輸入,二是新樂府辭的産生。

    但在六朝,佛教文學還沒有很巨大的影響。

    翻譯作品是如潮水似的推湧進來了。

    其作用,卻除了給予“故事”與俊語新辭之外,并不曾有多少的開展。

    翻譯作品的本身,有若幹固是很弘麗很煌亮,有若彗星的經天,足以撼動人的心肝,有若煙火的升空,足以使人目眩神移。

    但一過去了,便為人所忽視。

    像把泰山似的大岩,擲到東海裡去,起了一陣的大浪花。

    但沉到底了,其影響也便沒有了。

    我們可以說,在唐以前,佛教文學在中國文學裡所引起的發酵性的作用,實是微之又微的。

    直到連印度文學的體制也大量輸入了時,方才是爐火純青、醴酒澄香的時期,而“變文”一類的偉大的體制便也開始産生出來。

     半馬人,希臘神話中的半人半馬的怪物族群,上半身為人形,下半身為馬形。

     江南夏日風景 所以,實際上為六朝文學的最大的光榮者乃是“新樂府辭”。

    有人說,六朝文學是“兒女情多,風雲氣少”。

    新樂府辭确便是“兒女情多”裡的産物。

    有人說,六朝文學是“連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

    新樂府辭确便是“風花雪月”的結晶。

    這正是六朝文學之所以為“六朝文學”的最大的特色。

    這正是六朝文學之最足以傲視建安、正始,踢倒兩漢文章,且也有殊于盛唐諸詩人的所在。

    人類情思的寄托不一端,而少年兒女們口裡所發出的戀歌,卻永遠是最深摯的情緒的表現。

    若遊絲,随風飄黏,莫知其端,也莫知其所終栖。

    若百靈鳥們的歌啭,晴天無涯,唯聞清唱,像在前,又像在後。

    若夜溪的奔流,在深林紅牆裡聞之,仿佛是萬馬嘶鳴,又仿佛是松風在響,時似喧擾,而一引耳靜聽,便又清音轉遠。

    他們輕喟,輕得像金鈴子的幽吟,但不是聽不見。

    他們深歎,深重得像餓獅的夜吼,但并不足怖厲。

    他們歡笑,笑得像在黎明女神剛穿了桃紅色的長袍飛現于東方時,齊張開千百個大口對着她打招号的牽牛花般的嬉樂。

    他們陶醉,陶醉得像一個少女在天陰雪飛的下午,圍着炭盆,喝了幾口甜蜜蜜的紅葡萄酒,臉色绯紅得欲燃,心腔跳躍得如打鼓似的半沉迷、半清醒的狀态之中。

    他們放肆,放肆得像一個“半馬人”追逐在一個林中仙女的後邊,無所忌憚的求戀着。

    他們狂歌,狂歌得像阮籍立在絕高的山頂在清嘯,山風百鳥似皆和之而同吟。

    總之,他們的歌聲乃是永久的人類的珠玉。

    人類一天不消滅,他們的歌聲便一天不會停止。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他們是那樣的頑健的永生着!六朝的新樂府便是表現着少年男女們這樣的清新頑健的歌聲的,便是坦率大膽的表現着少年男女們這樣的最内在、最深摯的情思的。

    在中國文學史上,可以說,沒有一個時期有六朝那麼自由奔放,且又那麼清新健全的表現過這樣的少年男女們的情緒過的。

    在《詩經》時代與《楚辭》時代,他們是那樣清隽的歌唱出他們的戀歌:“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然而他們究竟是遼遠了,太遼遠了,使我們聽之未免有些模糊影響。

    《古詩十九首》時代,比較的近,卻隻是千篇一律的“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濯素手,劄劄弄機杼”,并未能使我們有十分廣赜與深刻的印象。

    溫、李諸人的歌詩,卻又是罩上了一層輕紗的。

    明、清的許多民間情歌,又往往粗犷坦率得使我們覺得有些聽不慣。

    六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