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言詩的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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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金瓶梅》)。

    難道這樣的一種叙事詩竟會出于蔡琰她自己的筆下麼?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三篇之中,《胡笳十八拍》不成問題的是後人的著作;且也顯然可見其為《悲憤詩》的放大。

    此外,尚有兩篇《悲憤詩》,到底哪一篇是蔡琰寫的呢?楚歌體的一篇《嗟薄祜兮遭世患》寫得比較簡率些,五言體的《漢季失權柄》則寫得比較詳盡些。

    《後漢書》謂:“琰歸董祀後,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

    ”則此二章,五言體的與楚歌體的,皆是琰作的了。

    但所謂二章,未必便指的是不同體的二篇。

    或者原作本是楚歌體的;成後,乃再以當時流行的五言體重寫一遍的吧?不過細讀二詩,楚歌體的文字最渾樸,最簡練,最着意于練句造語;一開頭便自歎薄祜遭患,門戶孤單,自身被執以北;以後便完全寫的她自己在北方的事。

    沒有一句空言廢話。

    确是最适合于琰的悲憤的口吻。

    琰如果有詩的話,則這一首當然是她寫的無疑。

    琰在學者的家門,古典的習氣極重;當然極有采用了這個詩體的可能。

    至于五言體的一首,在字句上便大增形容的了。

    先之以董卓的罪過,再之以胡兵的劫略,直至中段,才寫到自己。

    且琰的父邕原在董卓的門下,終以卓黨之故被殺。

    琰為了父故,似未便那麼痛斥卓吧!詩中叙述胡兵擄略人民的事:“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大似韋莊的《秦婦吟》。

    像這樣的詩,雖用第一身的口氣寫之,實頗難信其為作者自身的經曆。

    最有可能的,是時人見到了琰的《悲憤詩》,深感其遭遇,便以五言體重述了出來。

    後人分别不清,便也以此作當為琰之作的了。

    五言詩體到了這時,正到運用純熟之境,作者們每想以這一種新成熟的新詩式,來試試新的文體,而五言體的《悲憤詩》及《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二大名作,便是他們的偉大的試作的結果罷。

     蕭玉田《孔雀東南飛》插圖 關于《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一詩,頗有許多意見與問題。

    但其為中國古代詩史上的一篇最宏偉的叙事詩,卻沒有一個人否認。

    此詩共一千七百四十五字,沈歸愚以為是“古今第一首長詩”。

    叙的是一個家庭中的悲劇。

    其著作的時代似較晚,當是五言詩的黃金期中的作品。

    序文雲:“時人傷之,為詩雲爾。

    ”假如序言完全可靠的話,此詩也是“漢末建安(公元196~220年)中”的“時人”所著的了。

    然論者對此,異議尚多。

    梁啟超說,像《孔雀東南飛》和《木蘭詩》一類的作品,都起于六朝,前此卻無有(《印度與中國文化之親屬關系》)。

    為什麼這一類的叙事詩會起于六朝呢?他主張,他們是受了佛本行贊一類的翻譯的佛教文學的影響。

    但有人則反對他的主張,以為《孔雀東南飛》之作,是在佛教盛行于中國以前。

    中國的叙事詩,并不是突然而起的。

    在漢人樂府中,已有了好些叙事詩,如《陌上桑》、《婦病行》、《孤兒行》、《雁門太守行》等皆是。

    蔡琰的《悲憤詩》也在漢末出現。

    又魏黃初(約公元225年)間,左延年有《秦女休行》。

    在這個時代(公元196~225年)的時候,寫作叙事詩的風氣确是很盛的。

    所以《孔雀東南飛》之出現于此時,并無足怪。

    五言詩在此時實已臻于抒情叙事,無施不可的黃金期了。

     四 有主名的五言詩的早期作家,有蔡邕、秦嘉、郦炎諸人。

    蔡邕的《飲馬長城窟行》為五言詩中的最隽妙者之一,然或以為系古詞,非他所作。

    他的《翠鳥》一作,其情思便遠沒有《飲馬長城窟行》那麼隽美了:“庭陬有若榴,綠葉含丹榮。

    翠鳥時來集,振翼修形容。

    ” 秦嘉字士會,隴西人。

    桓帝時仕郡上計,入洛,除黃門郎。

    病卒于津鄉亭。

    當他為郡上計時,其妻徐淑寝疾,還家不獲面别。

    他贈詩有雲:“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顧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

    一别懷萬恨,起坐為不甯。

    ”深情缱绻,頗足感人。

    然已離開民間歌謠的風格頗遠。

     孔融像 郦炎[1]的《見志詩》二首,其一:“大道夷且長,窘路狹且促。

    修翼無卑栖,遠趾不步局……”趙壹[2]的《疾邪詩》二首:“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

    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

    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

    伊優北堂上,肮髒倚門邊”,及“執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

    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刍。

    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群愚。

    且各守爾分,勿複空馳驅,哀哉複哀哉,此是命矣夫”。

    以及孔融的《雜詩》:“岩岩鐘山首,赫赫炎天路……呂望尚不希,夷齊何足慕”;《臨終詩》:“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

    ”都是以五言的新體來抒寫他們的悲憤的。

    五言詩在此時,已占奪了四言詩及楚歌的地位,而成為文士階級所常用的詩體了。

    五言詩到了這個時代,漸漸地離開民間而成為文人學士的所有物了。

    自成帝(公元前32年)至這時(公元219年)凡250年,五言詩已由草創時代而到了她的黃金時代;已由民間而登上了文壇的重地了。

     五 當五言詩在暗地裡生長着的時候,其接近于音樂的詩篇,則發展而成為樂府。

    唯樂府不盡為五言的。

    《漢書》卷二十二說:“(武帝)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讴。

    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

    ”同書卷九十二又說:“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

    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

    女弟得幸于上,号李夫人……延年善歌,為新變聲。

    是時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

    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

    ”又同書卷九十七上,說李夫人死,武帝思念不已,令方士齊人少翁招魂。

    武帝仿佛若有所遇,乃作詩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其來遲?”因“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

    在這些記載中已可見所謂樂府,不外兩端,第一是“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讴”,其次,是自作新聲,為新詞作新譜。

    然自制之作,本未足與民間已有之樂曲争衡,而廟堂祭祀的詩頌雖譜以新聲,卻更不足以流傳于當時。

    世俗所盛行者,總不過是所謂“鄭、衛之聲”而已。

    《漢書》卷二十二又說:“是時(成帝時),鄭聲尤甚。

    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于世。

    貴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過度,至與人主争女樂。

    哀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鄭、衛之聲興,則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