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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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說《文選序》[1]

    式觀元始,眇觌玄風。冬穴夏巢之時,茹毛飲血之世,世質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時義遠矣哉!若夫椎輪為大辂之始,大辂甯有椎輪之質;增冰為積水所成,積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時變改,難可詳悉。

    嘗試論之曰:《詩序》雲:“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至于今之作者,異乎古昔,古詩之體,今則全取賦名。荀、宋表之于前,賈、馬繼之于末。自茲以降,源流寔繁。述邑居則有“憑虛”、“亡是”之作,戒畋遊則有《長楊》《羽獵》之制。若其紀一事,詠一物,風雲草木之興,魚蟲禽獸之流,推而廣之,不可勝載矣!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潔,君匪從流,臣進逆耳,深思遠慮,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傷,壹郁之懷靡愬。臨淵有懷沙之志,吟澤有憔悴之容。騷人之文,自茲而作。

    詩者,蓋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關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間濮上,亡國之音表。故風雅之道,粲然可觀。自炎漢中葉,厥途漸異。退傅有“在鄒”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區以别矣。又少則三字,多則九言,各體互興,分镳并驅。頌者,所以遊揚德業,褒贊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談,季子有“至矣”之歎。舒布為詩,既言如彼;總成為頌,又亦若此。次則箴興于補阙,戒出于弼匡。論則析理精微,銘則序事清潤,美終則诔發,圖像則贊興。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箋記之列,書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辭引序,碑碣志狀,衆制鋒起,源流間出。譬陶匏異器,并為入耳之娛;黼黻不同,俱為悅目之玩。作者之緻,蓋雲備矣!

    餘監撫餘閑,居多暇日,曆觀文囿,泛覽辭林,未嘗不心遊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漢以來,眇焉悠邈,時更七代,數逾千祀。詞人才子,則名溢于缥囊;飛文染翰,則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蕪穢,集其清英,蓋欲兼功,太半難矣!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争奧,孝敬之準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諸。若賢人之美辭,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冰釋泉湧,金相玉振。所謂坐狙丘,議稷下,仲連之卻秦軍,食其之下齊國,留侯之發八難,曲逆之吐六奇,蓋乃事美一時,語流千載。概見墳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牍,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記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别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遠自周室,迄于聖代,都為三十卷,名曰《文選》雲耳。

    凡次文之體,各以彙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

    昭明太子蕭統編《文選》,作《文選序》。序要說明為什麼寫(原因、動機),怎樣寫(方式、方法)。

    《文選》給後人影響很大。沒有一個知識分子不讀《文選》,直到“五四”。五四運動《新青年》提出兩個口号——“桐城”是“謬種”、“選學”是“妖孽”(錢玄同《緻陳獨秀函》)。

    其實,無論骈散,修辭、句法大有可學之處,應各種文學形式皆備。所謂“寬打窄用”,閑時置下忙時用。魯迅、毛澤東都能極好地運用骈文、韻文,劉師培亦為近代選學大師。

    文學是社會之縮影,形形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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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簡說<文選序>》與下《簡說<文選>文體分類》,據蕭雨生筆記整理。1959年10月,顧随先生在天津師範學院為中文系研究生講授《文選》,學生蕭雨生有筆錄,今據以輯錄整理,以為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