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以友輔仁”與“為政以德”

關燈
易說出自己話來,往往說出也不成東西。

    孟子說孔子: 聖之時者也。

     (《孟子&bull萬章下》) 這話該是贊美之意。

    “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曝之。

    皓皓乎不可尚矣。

    ”(《孟子&bull滕文公上》)“聖之時者”,沒有惡意。

    但便因此句使孔子挨了多少罵,說孔子為投機分子,“是亦不思而已矣”(朱熹《孟子精義》)。

     為時勢所造之英雄固為投機分子,即造時勢之英雄也未免有投機嫌疑。

    總之,無此機會造不成此時勢。

    假如我們生于六朝,敢保我們不清談麼?生于唐,敢保我們不科舉詩賦麼?宋之理學、明清八股,皆投機也。

    使現代人不坐汽車、火車,非要坐椎輪大辂、獨木舟,倒不投機,但這算什麼人了?我們現在作白話文,豈非也是投機? 我們是得拿我們自己的眼來批評、觀察了,而且還該用自己力量去作。

    投機、投機,不投機,落伍怎麼好呀!《呂氏春秋》論鄧析子[5]雲: 無功不得民,則以其無功不得民傷之;有功得民,則又以其有功得民傷之。

    [6] 此即《左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要說“時”字是投機,誰不投機呢?說不投機,便不是投機。

    夏日則飲水,冬日則飲湯,這也是投機嗎?夏雷冬雪,豈非也投機?這不投機不行。

     大概孔子在他那時是嶄新的見解。

    哲學與文學一樣,自其不變而觀之,則萬物皆定于一;自其變者而觀之,則日新月異,是創作。

    “定于一”(《孟子&bull梁惠王上》)與“日新月異”是一個,是兩個呀?今之人猶古之人,今之世猶古之世,不變;古者茹毛飲血,現在烹調五味,日新月異。

    孔子的政治、哲學,真是嶄新嶄新的。

    現在看起來是迂闊,繞彎子,不着實際,否則就是落伍,雖然現在看來未嘗不新。

    (舊同新,有時也相通。

    ) 我們讀《論語》,又不想拿孔子擡高自己身價,想也不肯,肯也不能。

    我們讀《論語》,不想迂闊落伍,但也不想被人目為投機。

    人活着,隻有混容易。

    其實,混也要費點心思、拿點本事,何嘗容易? 天下事進化難說,有的由繁趨簡,有的由簡趨繁。

    字由繁趨簡,文由簡趨繁。

     子适衛,冉有仆。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 (《論語&bull子路》) 孔子弟子群像 子貢問政。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子斯二者,何先?”曰:“去食。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 (《論語&bull顔淵》) 冉有是想着做事的,近于事功。

    曾子精力多費在修養上,是向内的、個人的。

    冉有是向外的,對大衆有影響,故對政治留心。

     一庶,二富,三教。

     “庶”(人口多),不是最終目的;要“富之”,最終“教之”。

     “教”,連朱子都以為是立學校,此教未嘗無立學校之意,但還不僅是知識;教未嘗沒有教育之意,但孔子尚非此意。

    孔子所謂“教”是“教以義方”(《左傳》)。

    現在教育隻教知識,不教以“義方”。

    “義”之為言,宜也;“方”之為言,向也,向亦有是非之意。

    明是非,知禮義,有廉恥。

    孔子蓋以此較知識尤為重要,否則知識隻使其成為濟惡之工具。

    “教之”不僅立學校,立學校也不僅讀書識字。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真結實,也真有味。

    結實,有味,二者難以兼有,但《論語》真是又結實又有餘味。

    老子說話不老實,而無餘味。

    冉有問政是“加”,子貢問政是“去”,夫子說來又結實又有味。

     古本《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