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低處着手”與“犯而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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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也。

    ” “犯而不校”,以前在中國頗有人實行。

    凡世人所謂“老好子”、“好人”,皆是“犯而不校”。

    但他們的“犯而不校”,的确沒什麼了不起,雖然他們也要有多年修養;但他們的修養不可佩服,因為他們的“不校”是消極怯懦,不能猛進,不能向前。

    這或者也不失為明哲保身之道,但這樣人能進取向上、向前麼?《論語》則不然。

     但“犯而不校”,在宗教上熟。

    宗教之經上可曾有一次教人着急、教人怒?如耶稣直到臨死未曾怒過,還說叫人怒?佛經戒嗔,不但打你、罵你,不能怒;甚至節節支解,亦不須有絲毫嗔恚之心。

    《聖經》上說人打你右臉把左臉也送過去,這豈不與鄉下“老好子”之“犯而不校”相同?其實,宗教上的“犯而不校”不是消極的,是積極的。

    餘以為一個做大事業的人看是非看得很清楚,但絕不生氣,無所用其惱。

    惱隻能壞事,凡失敗的人都是好發怒的人。

    三國劉備最能吃苦忍辱,故曰劉備為“枭雄”。

    劉備隻生過一回氣——伐吳,結果一敗塗地。

    諸葛亮說:“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也。

    ”[5](《三國演義》第八十一回)所以劉備一死,諸葛亮趕緊派人向東吳求和。

    這還是就事業上而言。

     在宗教上,在己是求道,對人為度人,都不能發怒。

    怒,對人、對己兩無好處,還不用說怒是最不衛生的一件事。

    鄉下“好人”是明哲保身,是怯懦、偷生苟活,不怒是不敢怒。

    宗教上所講不怒,是“大勇”。

    羅曼&bull羅蘭(RomainRolland)[6]提倡大勇主義[7],佛教提倡大雄,這還不僅是自制、克服自己。

    因為要做人、做事,我們都不能生氣,不是膽怯、偷生苟活。

    “忿怒乃是對于别人的愚蠢加到自己身上的懲罰。

    ”這話說得很幽默,可是很有道理,很有意思。

    (知禮不怪人,怪人不知禮。

    )這往上說,夠不上大雄、大勇主義,但至少比鄉下“老好子”好得多。

    這兩句話是智慧,生氣沒懲罰别人,自己受罪。

    韓信受胯下之辱是大雄、大勇,但膽怯者不可以此為借口。

    一種宗教式的不計較與怯懦是兩回事,宗教上不怒是道德。

     一怒、一校,耗費精神、時間;而一切修養,皆需利用精神、時間。

    我不相信一個人在怒中能做出什麼事來,氣來時讀書也讀不進去。

    越王勾踐卧薪嘗膽不是怒,是狠。

    怒如汽水,冒完沫就完。

    所以,“犯而不校”看怎麼說。

    匹夫匹婦之勇,是你自己氣死,人更痛快。

     *** [1] 犬儒學派:古希臘四大哲學學派之一,代表人物是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第歐根尼(Diogenes)。

    該學派反對柏拉圖“理念論”,要求擺脫世俗利益,強調禁欲主義,克己自制,追求自然。

    後期走向憤世嫉俗,玩世不恭。

     [2] 亞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前323):古代馬其頓國王。

    即位後率軍征讨四方,建立起地跨歐、非、亞三大洲的帝國。

     [3] 何晏(?—249):字平叔,南陽宛(今河南南陽)人,三國時期魏玄學家,與王弼并稱“王何”,著有《論語集解》《道德論》等。

     [4] 包鹹(公元前7—65):字子良,會稽曲阿(今江蘇丹陽)人,漢代經學家,曾注解《論語》,何晏《論語集解》所引包氏即“包鹹之說”。

     [5] 《三國志&bull蜀志&bull龐統法正傳》:“亮歎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複東行,必不傾危矣。

    ’” [6] 羅曼&bull羅蘭(1866—1944):法國思想家、文學家、音樂評論家,代表著作有《名人傳》(包括《貝多芬傳》《米開朗琪羅傳》《托爾斯泰傳》)、《約翰&bull克利斯朵夫》等。

     [7] 傅雷譯《貝多芬傳》,其《譯者序》拈出羅曼&bull羅蘭之大勇主義:“現在陰霾遮蔽了整個天空,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神的支持,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堅忍奮鬥、敢于向神明挑戰的大勇主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