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講 報孫會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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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厎,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

    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

    足下哀其愚矇,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

    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随俗之毀譽也。

    言鄙陋之愚心,則若逆指而文過,默而自守,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

    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恽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

    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

    又不能與群僚同心并力,陪輔朝庭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

    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遂遭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阙,妻子滿獄。

    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得全其首領,複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

    君子遊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

    竊自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

    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産,以給公上。

    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

    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

    臣之得罪,已三年矣。

    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炮羔,鬥酒自勞。

    家本秦也,能為秦聲。

    婦趙女也,雅善鼓琴,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撫缶而呼嗚嗚。

    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

    種一頃豆,落而為萁。

    ”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

     恽幸有餘祿,方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

    此賈豎之事,汙辱之處,恽親行之。

    下流之人,衆毀所歸,不寒而慄。

    雖雅知恽者,猶随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

    ”故道不同不相為謀。

    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幹木、田子方之遺風,禀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

    安定山谷之間,昆夷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

    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無多談。

     《昭明文選》卷第四十一“書上”載楊恽《報孫會宗書》[1]。

     讀文章:(一)懂,(二)欣賞。

    努力須勉強,久之發生愛。

    一般人請客,必将自己所喜愛者請入。

    寫文亦如此。

     欲欣賞此文,需了解相關之本事背景。

    李善注引《漢書》曰: 楊恽,字子幼,華陰人。

    以才能稱譽,為常侍騎,與太仆戴長樂相失,坐事免為庶人。

    恽見已失爵位,遂即歸家閑居,自治産業,起室,以财自娛。

    歲餘,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恽書誡谏之。

    言大臣廢退,當杜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産業,通賓客,有稱舉。

    恽乃作此書報之。

     “與太仆戴長樂相失”,“相失”,不相得也。

    “得”、“失”對舉,如是非、善惡皆對舉。

     “坐事免為庶人”,“坐”,因……而判罪。

     “當杜門惶懼”,“杜門”,關門。

    然有本領人閑不住,不讓做此事必做彼事。

     “通賓客,有稱舉”,“稱舉”,贊揚。

     五臣注: 恽見廢,内懷不服。

    其後有日蝕之變,人告恽“驕奢不悔過,日蝕之咎,此人所緻”,下廷尉桉驗。

    又得與會宗書,宣帝惡之,遂腰斬之。

     “人告恽”,“告”,告發。

     “下廷尉桉驗”,“下”,交給。

    “廷尉”,法院司法官。

    “桉”,案、按,即審問。

    “驗”,驗證。

     治亂國用嚴刑。

    死于法,人無可怨;死于刑,則不成。

    如藥治病有餘,于健康則不足。

    (法最重要。

    文法學、文字學,是文學中頂科學的。

    ) 《報孫會宗書》,“報”,答複。

     此篇可朗讀,朗讀可養氣。

    (《論語》《墨子》《韓非子》《漢書》,默讀;《左傳》《莊子》《孟子》《國策》《史記》,可朗讀。

    ) 天下之事相反而又相成。

    痛快好,但魯莽與痛快相去一間耳。

    小心與寡斷亦如此。

    謙虛得過火與驕傲一樣的讨厭。

    謙是從心中發出來的,覺得自己不足,應當努力,應當探讨。

    宇宙是神秘的,天地是複雜的,雖聖人猶有所不知,我們以一身之力、之小,如何能探讨宇宙之秘密?我們怎能感到滿足?有一技之長,不必驕傲。

    但不驕傲也不成,要自己承認自己的不成。

     作文與做人相同。

     文章有生發,有結束。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莊子&bull齊物論》),文章之生發、結束即如此(文學就是哲學)。

     文章首段開端即言:“恽材朽行穢”,“材朽”、“行穢”——一因一果。

     所謂因果律,乃要那麼結果,先那麼栽種。

    為文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