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講 散文漫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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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含義很廣,凡不葉韻之散行文皆曰散文。

    然自狹義方面言之,散文并非散行文字,散文很似西洋之essay,極似小品文。

    (近代小品文頗為人攻擊。

    )說散文近似現在之小品文,然未能說出散文與小品文究竟是什麼。

    又說“散文是無韻不骈”[1],然此仍未能說明散文之定義。

    (骈文之美發展到最後,成為四六。

    外國之散文詩,在形式上、音節上,都無中國之骈文美。

    )在形式上、音節上是散文,在内容上是散文詩(poèmeenprose,法語),此是中國之散文。

    小品文亦如此。

     散文既是詩,必以寫景、抒情為主。

    景者,耳之所聞、目之所見……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寫景離不開眼、耳、鼻、舌、身五根;意則為抒情,由己心而想而生。

    中國詩大部分是寫景、抒情,故有人說詩中不能雜議論,雜議論則成詩論,隻有詩之形式而已。

    杜詩有“詩史”之稱,因其紀事詩特多之故。

    既然寫成文,不論散、韻,紀事、議論、寫景、抒情四者,必具其一,或兼而有之,或具有一二項;詩則以寫景、抒情為主。

    狹義之散文、小品文、散文詩般的散文,亦以寫景、抒情為主,亦或有議論或紀事,然不占主要,與詩之不以議論、紀事為主同也。

    簡單地說,散文除無韻、不骈之外,須以寫景、抒情為主,自然,亦可雜用議論及紀事。

    (餘之散文所走之路子是寫景、抒情,紀事文次之,而議論之文則少。

    ) 以上是給散文下一謹嚴之定義——狹義的,即将其範圍縮小。

     文章内容: 議論——思想 紀事 抒情 寫景 議論: 周秦諸子之文好極了。

    直到現在,除了翻譯之文(一為外國文章之翻譯,二為佛經之翻譯)無能與之對抗者,而說到行文,翻譯之作尚不及周秦諸子。

    周秦諸子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周秦諸子其目的在發表思想,即議論也。

     所謂議論即判斷。

    議論、判斷是人類的特殊本領,人所以為萬物之靈,其一即人類有判斷力。

    議論、判斷應從思想而出,不應從傳統上面來。

    “傳統”一詞,極為熟悉。

    所謂傳統就是習慣,包括縱——曆史的、橫——社會的兩方面。

    (所謂“三綱”,自古如此,如此傳下來,便以為不可更改,故“君令臣死,不敢不死”,亦是數千年如此傳下來的。

    )一切的傳統的判斷,是未經過思想的判斷。

    思想最怕盲從、武斷。

    (人雲亦雲,随意加評斷。

    )沒有一個盲從之人不是武斷的,反之亦然。

    武斷由己,盲從由人。

    盲從之人,由于自己無思想,無思考力,故無判斷力;武斷之人亦如是。

    故武斷之人喜盲從,盲從之人亦喜武斷。

     秦始皇“焚書坑儒”,該死。

    前人文章皆如此罵他,我們作文亦是如此,此是傳統。

    曹操、曹丕是奸臣,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曹丕篡漢,前人戲曲、小說都如此罵他們,我們也罵,此亦是傳統。

    應想秦始皇當時之環境,為之設身處地而想,若己身為始皇,是否“焚書坑儒”?說出理由來。

    如捉住小賊,打罵之後送往法庭論罪,此固然是對的,但這是傳統的。

    對底下人不嚴,不使用,是獎其懶惰。

    在我是仁慈,然底下人并不了解,而認為是應該,甚至支使也支使不動了。

    此太寬。

    處世對人真難,脾氣暴躁難處;而脾氣好也應小心,易為人所欺。

    那麼,人怎麼辦?做好人呢還是做壞人?所謂“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真使人恨不能變為毒蛇猛獸咬人,使人不敢欺己。

    對底下人固不必太和氣,然也不必做一暴君。

    對小偷而不責罰是獎勵偷盜,責罰是懲罰。

    然若己身為盜,在三九寒天,身上無衣,腹中無食,且非隻一朝一夕,不偷怎辦?若己身在此境亦不偷,說出理由來。

    對小偷若責罰之,是傳統的;不責罰應有理由,此即所謂思想——議論,由思想而生之議論。

     中國最好的議論文章是諸子,因其對物理、人情下過一番思考,故既不盲從,亦不武斷。

    諸子文章當然有好的,而其意義并不在文,乃為了表現其思想。

    凡思想清楚之人,其文章必佳,雖然也許不深刻、不偉大。

    (當然也有深刻、偉大的。

    ) 紀事: 《史記》《漢書》,文章亦極佳。

    所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