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課前閑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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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愛。

    如小兒之愛其父母兄姊,并無人給其講道理,此種愛是天性。

    (說壞一點兒,則是傳統之習慣,是由依賴性養成的。

    此說未免近于冷嘲。

    冷嘲[cynic]。

    )愛國是後天的,是人為的。

    天性是自然而然的,人為是勉強的,勉強久之,習慣成自然,愛國也成了天性。

    愛國之情緒(愛國之思想)的養成與發生,必得努力發現本國之可愛(此如機器,催動機器非用熱不可),尤其要緊的是視我國比任何國都可愛(但不要成為狂妄)。

    因為如此我們可以真的愛,是從心裡生出的愛。

    愛國,愛國須努力發現自己國家之可愛,愛國之情緒始可熱烈濃厚,而且持久;否則,空口說愛國,是從别人處聽來的,或是從書上看來的,不能持久。

    納粹民族是狂妄的,隻愛自己,摧毀别國。

     日本入侵,中國節節敗退。

    有人說:“中國不亡是無天理。

    ”(胡适《自信與反省》)[9]說此種話的人,先不必說其病狂喪心,他實在是傷心。

    因見中國亡國的條件俱備而有此言,故語是傷心之語,人是愛國之士。

    批評其為病狂心理的人,必是賣國賊。

    此種人不知黑白、是非、善惡,其賣國不是恨或愛自己的國,乃是自圖富貴,此種人真是喪心病狂。

    如囤積家亦是病狂喪心,隻要自己發财,不管别人死活。

    說“中國不亡是無天理”之話的人,是求愛而不得所愛,此是最大之悲哀。

    如兩性間之失戀而自殺,亦是此理。

    由求愛而不得所愛,是由希望而絕望。

    說“中國不亡是無天理”,是絕望之呼聲,是愛國志士之呼喊。

    但吾人不必如此,應努力發現我國之可愛處,然後始能真正的愛。

    (朋友之情亦如此。

    ) “什麼是中國愛‘和平’?是沒出息!”[10]魯迅此言亦是絕望之呼聲,是恨國人沒出息,希望中國強起來。

     敵人使我們保存了舊習慣與舊道德,此易引起我們之反感,因為已失掉我們之自由與意志。

     一人對于一件事物發生之關系太久,必有戀戀不舍之情。

    如伺候病人一二年,此病人忽然死去,則覺無聊。

    人就如此可憐。

     心慈,如耶稣之博愛、釋迦之慈悲、儒家之仁。

    人之為萬物之靈,皆在“慈”。

    軟,則是沒勁。

    “砍去腦袋,碗大疤瘌,二十年後又是這麼高的漢子!”這真叫“窮兇極惡”,然真有勁,是“真命強盜”之語。

    美與善無所不在,要在如何去看。

    如看其“窮兇極惡”,則一方面無美善可言;然在另一方面,則是至死不變,強極!《中庸》所謂“強哉矯”(十章),即至死不變者。

     看人、看朋友之真僞,須于處困難(逆境)時見之。

    中國國民是“球體”,常言“少生氣,多養力”,“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漢書&bull董仲舒傳》);且一個人養尊處優、風平浪靜(此種人有“福”),很難見其好壞。

    處逆境,始見真人,始見真本事。

    看朋友在生死關頭,“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 [1] 《臨江仙》(1937):原作見《顧随全集》卷一,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150頁。

     [2] 《江神子》(1938):原作見《顧随全集》卷一,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151頁。

     [3] 《灼灼花》(1938):同上書,第152頁。

     [4] 《臨江仙》(1939):同上書,第154頁。

     [5] 《虞美人》(1938):同上。

     [6] 《病中口占四絕句》(1945):同上書,第462頁。

     [7] 俞平伯(1900—1990):現代詩人、散文家,原名俞銘衡,字平伯,浙江德清人,精研中國古典文學。

     [8] 此當為顧随之仿句。

    《禮記&bull大學》引《盤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 [9] 胡适《自信與反省》:“壽生先生引了一句‘中國不亡是無天理’的悲歎詞句,他也許不知道這句傷心的話是我十三四年前在中央公園後面柏樹下對孫伏園先生說的,第二天被他記在《晨報》上,就流傳至今。

    我說出那句話的目的,不是要人消極,是要人反省;不是要人灰心,是要人起信心,發下大弘誓來忏悔;來替祖宗忏悔,替我們自己忏悔;要發願造新因來替代舊日種下的惡因。

    ”此文發表于1934年6月3日《獨立評論》第103期。

     [10] 魯迅《華蓋集&bull補白》:“愛國之士又說,中國人是愛和平的。

    但我殊不解既愛和平,何以國内連年打仗?或者這話應該修正:中國人對外國人是愛和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