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說“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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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矶也。

    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

    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 (《孟子&bull告子下》) (二)趙岐說 《孟子》趙岐注:“《小弁》,《小雅》之篇,伯奇之詩也。

    怨者,怨親之過,故謂之小人。

    ”伯奇,尹吉甫之子。

    周宣王時人,賢大夫。

    伯奇作《履霜操》,吉甫射殺後妻。

     (三)詩序說 《毛詩序》:“《小弁》,刺幽王也,大子之傅作焉。

    ” (四)朱子說 朱熹《詩集傳》:“幽王娶于申,生太子宜臼,後得褒姒而惑之,生子伯服,信其讒,黜申後,逐宜臼。

    而宜臼作此詩以自怨也。

    序以為太子之傅述太子之情以為是詩,不知其何所據也。

    ” 《小弁》,不必怨親,此隻是亂世詩人的悲哀,而《凱風》之悲哀小。

     《小弁》字義: “弁”,毛傳:“樂也。

    ”《說文》:“昪,喜樂也。

    ” 首章:“弁彼斯”,“斯”之“斯”,同“螽斯”、“鹿斯”、“柳斯”之“斯”。

     次章:“踧踧周道”,本應是車馬喧阗,而卻是“鞫為茂草”(鞫,窮也,荒涼)。

    “我心憂傷,惄焉如”,“”,韓詩作“”(,病也)。

    “假寐永歎,維憂用老”,“假”,韓詩作“寤”。

    “用”,以(而)也。

     詩人孤獨、寂寞。

    太白有詩雲:“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

    ”(《古風》其十三)人棄世乃為世棄,愈棄世,愈世棄;愈世棄,愈棄世。

    屈原曰: 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

     (《九章&bull涉江》) 民初魯迅先生在教育部做佥事[9],一句話不說,回到會館抄古碑。

    這真是精神上的活埋,悲哀。

    蘇轼雲: 萬人如海一身藏。

     (《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之一) 屈原行吟澤畔,被發佯狂,“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打掉了門牙往肚子裡咽,打折了胳膊袖子裡裝。

    而“萬人如海一身藏”,是自喜。

    這藏與不藏做甚?比不了“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

    淵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飲酒二十首》其五),是自得,“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又比不了。

    淵明所說乃見道之言。

    《論語》言: 一箪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雍也》) 此是哲人之見道,與詩人不同。

    自得與自喜不同。

    淵明是詩人而見道,是樂不是喜。

    老杜“豈有文章驚海内,漫勞車馬駐江幹”(《賓至》)與元好問[10]“空令姓字喧時輩,不救饑寒趨路傍”(《再到新衛》),二者亦不同。

     人的情感無論哪一種都能向上或向下,可以升華也可以堕落,可以成高興的事也可以成醜惡的事。

    七情六欲,引起反抗而後能改革。

    中國隻是到世棄、棄世而已,這樣與己無益、與世無用。

    西方頗多與社會挑戰者,這樣世界才能有進步,魯迅先生即有此精神。

    中國有見道的、自得的陶淵明,卻少有挑戰精神,總以為帝王既惹不起,販夫走卒又犯不上。

    魯迅先生不管這些,貓子、狗子也饒不過。

     《小弁》第三章:“維桑與梓,必恭敬止”二句,毛傳:“父之所樹,己尚不敢不恭敬。

    ”桑梓,父母之邦。

    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引《舊五代史》曰:“桑以養生,梓以送死。

    ”《孟子》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

    ”(《梁惠王上》)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不屬于毛,不離于裡”四句,毛傳:“毛在外陽,以言父;裡在内陰,以言母。

    ”陳奂《詩毛氏傳疏》曰:“靡,無。

    匪,非。

    ”今靡、莫雙聲,無、微雙聲,故靡、莫、微皆通轉。

    陳氏又曰:“非父則無所瞻視,非母則無所附離。

    父者,屬于毛,非父則不得附屬矣。

    母者,屬于裡,非母則無所附離矣。

    ”朱子《詩集傳》曰:“言桑梓父母所樹,尚且必加恭敬;況父母至尊至親,宜莫不瞻依也。

    ”馬瑞辰曰:“《甘棠》,美召伯,思其人,因愛其樹也。

    《桑梓》,懷父母,睹其樹因思其人也。

    故上言‘必恭敬止’,下即繼以‘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也。

    思其人而不見,處處仿佛遇之。

    ”舜食則見堯于羹、卧則見堯于牆,實在沒有堯;[11]“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實在因為沒有父母。

    “不屬于毛,不離于裡”,“離”,有時作“黏附”講。

    毛詩作“罹”,唐石經[12]作“離”。

    朱子《詩集傳》從唐石經。

    “不屬于毛,不離于裡”,孤立,出世。

    第三章末句“天之生我,我辰安在”,令人心死。

    中國詩古來表現即如此。

     詩人對人生有幾種态度: (一)自由。

    學道可得自由。

    煩惱由何而來?由牽扯而來。

    如能割斷一切牽扯,即斷煩惱,可得解脫,故曰“寸絲不挂”(《楞嚴經》)[13]、“萬仞峰頭獨立足”(天衣懷偈語)[14]。

     (二)強有力。

    世界上最強的人即是最孤立的人。

    個人奮鬥,西方詩人常有此種表現。

    奮鬥,挑戰,“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莊子&bull内篇&bull逍遙遊》),此乃入世。

    屈原的傷感勝過其奮鬥的色彩,與其說是奮鬥的詩人,不如說是傷感的詩人。

    魯迅先生的挑戰也是由傷感而來。

    反常為貴。

    (而反常亦可為妖,西洋味。

    ) (三)蛻化。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陶淵明《飲酒二十首》其五),即是。

    此既非挑戰,亦非奮鬥,也不是出世,最人情味。

    然恐怕這樣一般人以為苦惱勝過歡喜。

    “富貴非所願,帝鄉不可期”(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出世、入世打成一片,真詩味。

     (四)寂寞。

    詩人欣賞他自己的寂寞。

    如:“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将登山。

    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

    ”(唐李涉《題鶴林寺僧舍》)這是自喜。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此為自得。

    “無車馬喧”,不是自己找的;而“得半日閑”,他這樣得找,要“過竹院”、“逢僧話”。

    此為假詩人。

     (五)悲傷。

    前幾種都有點造作,唯此種最人情味。

    如:“知我如此,不如無生”(《小雅&bull魚藻之什&bull苕之華》)、“我生之初,尚無為。

    我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