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 說《召南》

關燈
到了七十,快死的人了,倚老賣老,誰還不能原諒,根本也不想、也不欲了,如此還向上做什麼?待死而已。

    可老夫子是什麼人物?他永遠是向上的!這是情操,操練得成熟,操守才堅固,這不是誇口。

    (普希金[Pushkin][5]見壁上蒼蠅喚仆人拿槍,一槍便将蒼蠅打入壁上——這是操練得熟。

    )寫出“被之僮僮”、“被之祁祁”,這不隻是天才,還有操練。

    操練得多,自能出之。

    當然瞎貓也可以碰上死老鼠,守株也可以待兔,但是太靠不住。

     篇三 草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夷。

     《草蟲》三章,章七句。

     《草蟲》字義: 首章:“喓喓草蟲”,“喓喓”,聲音,無義。

    “喓”,作要音,以狀聲故加“口”。

    疑是造字,在《草蟲》之前恐未必有此字,如後來之“嘩啦”一詞亦随手造字。

    “草蟲”,蚱蜢之屬。

     “趯趯阜螽”,“趯趯”,毛傳:“躍也。

    ”按:“趯”即躍字,如《詩》曰“躍躍毚兔”(《小雅&bull節南山&bull巧言》)。

     “憂心忡忡”,“忡忡”,毛傳:“猶沖沖也。

    ”《廣韻》[6]:“,憂也。

    忡,之省。

    ” 次章:“憂心惙惙”,“惙惙”,毛傳:“憂也。

    ”按:惙、忡雙聲,故義亦同。

     “言采其蕨”,“蕨”,不知究為何狀。

    宋人詩有“蕨芽初長小兒拳”(黃庭堅《絕句》)句(這詩人可謂有感覺),“小兒拳”之意有三:(一)拳曲,(二)白,(三)嫩。

     三章之中均有“亦既見止,亦既觏止”之句,“止”,同隻,毛傳:“詞也。

    ”如《詩》曰“樂隻君子,福履綏之”(《周南&bull樛木》)。

    “止”為句尾語助詞,又“狂童之狂也且”(《詩經&bull鄭風&bull蹇裳》)之“且”、“天實為之,謂之何哉”(《詩經&bull邶風&bull北門》)之“哉”,皆句尾語助詞。

    “于以”、“曰為”、“粵若”、“維”,皆句首語助詞。

    若句首語助詞曰“引詞”,則句尾語助詞應是“止辭”、“終辭”。

    語助詞,可由聲而得義。

    “于”、“曰”、“維”、“若”,句首語助詞,讀其音可覺其“引長”之義;“隻”、“止”、“且”、“哉”,句尾語助詞,音一出便被舌擋回去切斷,其音有“阻”義;今所用之“止辭”——“哇”、“呀”、“了”,沒有此種阻斷之發音。

    “亦既觏止”,“觏”,毛傳:“遇也。

    ”觏,雖可作遇解,但此處不合。

    若然,“亦既見止”當在此句之後,絕不會先見後遇。

    鄭箋:“觏,已婚也。

    ”則觏即婚媾之“媾”。

    此說為得(雖鄭箋多不如毛傳,但此處予以鄭箋為長)。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之後,首章雲“我心則降”。

    “降”,毛傳:“下也。

    ”對“憂心忡忡”之“忡忡”而言。

    “忡忡”,“忡”通沖——有動意。

    古詩“腸中車輪轉”(《漢樂府&bull悲歌》),恰是“忡忡”之意。

    “忡忡”如是之熱烈,“降”如是其和平。

    詩人用兩個字“忡忡”、“則降”,便形容盡了婚前與婚後的心情。

    古今中外的作品說此,能超過“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觏止,我心則降”這兩句嗎?“則降”、“則說”、“則夷”,“說”,毛傳:“服也。

    ”“夷”,毛傳:“平也。

    ”無論何種興趣,不能永在興奮情形,故“則降”、“則說”、“則夷”。

     《草蟲》三章,字句甚仿佛,但換一個字便不同。

    如上言各章末句“我心則降”、“我心則說”、“我心則夷”之“降”、“說”、“夷”,真能用恰當的字表現其意象。

     《草蟲》詩旨: 《詩序》:“《草蟲》,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

    ”按:作序者揣詩之意不能歸之夫人,故曰大夫妻耳;且詩中亦并無禮防之意也。

    郝懿行[7]《詩問》:“兩年事爾。

    君子行役當春夏間,涉秋未歸。

    故感蟲鳴而思之。

    至來年春夏猶未歸,故複有後二章。

    ”說為得之。

     毛傳曰:“卿大夫之妻,待禮而行,随從君子。

    ”所謂“行”,疑指嫁娶,猶《詩經》雲“女子有行”(《鄘風&bull蝃》)之“行”。

    故鄭箋雲:“男女嘉時,以禮相求呼。

    ”二氏之說,《序》之所由出也。

    至歐陽修及朱熹遂皆以為大夫行役,其妻思之而詠此詩矣。

     篇四 采 于以采,南澗之濱。

    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維筐及筥。

    于以湘之,維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

    誰其屍之,有齊季女。

     《采》三章,章四句。

     《采》字義: 首章:“于彼行潦”,“潦”,雨水,無根水。

     次章:“于以湘之”,“湘”,黃晦聞先生曰:“韓詩作鬺,即《說文》之字,煮也。

    ”“維锜及釜”,毛傳:“有足曰锜,無足曰釜。

    ”《釋文》[8]:“锜,三足釜也。

    ”疑“锜”有奇義,故曰“三足”。

     三章:“誰其屍之”,“屍”,毛傳:“主。

    ”主祭之義。

    按:祭無女子為主之禮,而此篇曰“有齊季女”,故方玉潤以為是女子出嫁告廟之詩也。

    “有齊季女”,“有”,詞也,語詞也,非“有無”之“有”。

    “齊”,毛傳:“敬。

    ”《玉篇》[9]“齊”字下引《詩》“有齊季女”。

    《說文》:“齊,材也。

    ”《廣雅》《廣韻》皆訓“好”。

    餘以為從《廣雅》《廣韻》較好。

    “季女”,少女也。

     篇五 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甘棠》三章,章三句。

     毛傳:“美召伯也。

    ” “蔽芾甘棠”,因樹思人,此所說是永久的、普遍的人性,詩人的心無分古今中外。

     “召伯所茇”,“茇”,《說文》:“草根。

    ”又:“,舍也。

    ”引《詩》“召伯所。

    ”(舍本名詞,可以遮陰者曰舍。

    )茇,白字,通假。

     “召伯所憩”,“憩”,毛傳:“息也。

    ”按:《說文》無憩字。

    “愒”字下注“息也”。

    又《詩經&bull小雅》“不尚愒焉”(《魚藻之什&bull菀柳》)、《大雅》“汔可小愒”(《生民之什&bull民勞》),毛傳皆訓“息”。

    是“愒”為本字,“憩”為或體。

     “勿翦勿拜”,“拜”,鄭箋謂拜言拔也,《廣韻》引作“扒”。

     篇六 行露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

    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

     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

    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

     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行露》三章,首章三句,餘二章六句。

     《行露》字義: 首章:“厭浥行露”,“厭浥”,毛傳:“濕意也。

    ”此亦聲形字。

    餘鄉音“濕”曰“□□[10]”,或即此意。

    “豈不夙夜”,“夙夜”,隻“夙”義。

    中國常有用二字而實取一義者,如是非、利害、長短。

    “夙夜”亦然。

    “謂行多露”,“謂”,通畏。

    馬瑞辰說:“凡詩上言‘豈不’、‘豈敢’者,下句多言‘畏’。

    ”(《毛詩傳箋通釋》)如《王風&bull大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 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