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講 釋劉勰的“風骨”與“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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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來談點劉勰的所謂“奇正”。

     劉勰講“奇正”是從兵家言來的,他在《書記》裡說:“法者,象也。

    兵謀無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

    ”他在這裡講的“象”,指物象。

    《孫子·軍争》:“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他說的“法者,象也”,即指效法各種物象。

    他說兵謀沒有一定,或奇或正有各種物象可以效法。

    再說兵家說的“奇正”。

    《孫子·勢篇》:“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杜牧曰:“以正道合戰,以奇變取勝也。

    ”又說:“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

    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哉?”張預曰:“奇亦為正,正亦為奇,變化相生,若循環之無本末,誰能窮诘。

    ”兵家講奇正有兩方面:一方面是“以正合,以奇勝”,奇正是分開的;一方面是“奇正相生”,“奇亦為正,正亦為奇”,是可以互相變化的。

    分開的奇正,是合于邏輯的;互相變化的奇正,是辯證的。

    《老子》五十七章:“以正治國,以奇用兵。

    ”正和奇是分開的。

    五十八章:“正複為奇。

    ”奇正是可以變化的。

    劉勰用奇正的概念來論文,好像看到奇正可以分開的一面,似乎忽略了奇正互變的一面,既顯示了他論文精辟的一面,也顯示了他論文局限的一面。

     劉勰論奇正,主要見于《定勢》的“執正以馭奇”,“逐奇而失正”;《辨騷》的“酌奇而不失其貞(正)”,奇正是分開的。

    《定勢》裡又說:“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

    ”提出兼解和俱通奇正,還沒有提到奇正的互相轉化,對奇正的認識還落在兵家和道家的後面。

     二、執正馭奇 劉勰論文講奇正,主要觀點是“執正以馭奇”,反對“逐奇而失正”。

    他在《宗經》裡提“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四則義[直]貞而不回”,即義正而不枉曲,可見他很看重義正。

    《風骨》裡稱:“曉變故辭奇而不黩。

    ”“義正”同“辭奇”相對,他認為義要正,辭可以奇。

    他在《定勢》裡稱“舊練之才,則執正以馭奇;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

    所謂“舊練之才”,即熟練于舊有的“因情立體,即體成勢”,本着内容的情理确立一定的體制風格,就一定的體制風格造成的文勢。

    所謂“新學之銳”,指“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

    所說的“詭”“訛”,即反常的、錯誤的、反正的。

    所謂“執正馭奇”,即用正确的情理來駕馭奇辭;所謂“逐奇而失正”,即追求詭訛的文辭來違反義正。

    那他的執正馭奇,是要用義正來運用奇辭。

    如《辨騷》,他認為《楚辭》有“典诰之體”、“規諷之旨”、“比興之義”、“忠怨之辭”,“觀茲四事,同于風雅者也”,這是義正的。

    又說“詭異之辭”、“谲怪之談”、“狷狹之志”、“荒淫之意”,“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即是違反義正的奇。

    但他在《諸子》裡說:“按《歸藏》之經,大明迂怪。

    ”認為《易》的《歸藏》,也講神話。

    那麼《辨騷》中指摘“詭異之辭”、“谲怪之談”,多講神話的,可以不論了。

    但“狷狹之志”、“荒淫之意”,還是違反義正的,還是奇。

    《楚辭》用“合于經典”的四事的正,來駕馭異于經典的二事的奇,所以稱它為“乃雅頌之博徒,而辭賦之英傑也”。

    博徒即賭徒,是賤者,說明它還有失正處。

    但劉勰又稱它為“辭賦之英傑”,即就宗經的角度看,還不夠标準;就辭賦的角度看,已經夠标準了,這裡實際上含有兩個标準的含義。

    不過劉勰受到宗經的局限,不肯承認這兩個标準,所以不免有些矛盾。

    這表現在《辨騷》的贊裡,又稱它“壯志煙高”,“金相玉式”,又想對它的内容作全面肯定。

    既批評《楚辭》的“狷狹之志”,又贊美它的“壯志煙高”,不是矛盾嗎?這是為什麼?原來劉勰的辯論,隻是針對淮南王劉安、班固、王逸等人對屈原的評價而發,他認為劉安的評價太高,班固的評價太低,王逸的評價又把楚騷跟風雅相混,所以他要把楚騷分為四事同于風雅,四事異乎經典。

    但這四事中實際上隻有二事異乎經典了,這二事即“狷狹之志”、“荒淫之意”。

    其實劉勰論文,對于志意的要求并不高。

    試看《風骨》,他說:“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風。

    ”這個情即指情意或情志。

    那麼他給風選文章來作例子,應該選“怊怅述情”的代表作,即在志意上正确的作品才合,可他卻選了“相如賦仙,氣号淩雲,蔚為辭宗,乃其風力遒也”,即選了司馬相如的《大人賦》。

    按照劉勰《辨騷》的标準,用合乎經典和“異乎經典”來看,《論語·憲問》:“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孔子主張對待君主,要向他提意見。

    漢武帝愛好神仙,司馬相如迎合漢武帝,寫了《大人賦》,宣揚“大人”實際上是具有更大本領的神仙。

    這不符合孔子對待君主的要求。

    《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

    ”《大人賦》正寫怪力亂神。

    可見《大人賦》是“異乎經典”的,劉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