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論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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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論》序 夫人之所貴者,生也;生之所貴者,道也。

    人之有道,如魚之有水。

    涸轍之魚,猶希升水。

    弱喪之俗,無心造道。

    惡生死之苦,愛生死之業。

    重道德之名,輕道德之行。

    喜色味為得志,鄙恬素為窮辱。

    竭難得之貨,市來生之福。

    縱易染之情,喪今生之道。

    自雲智巧,如夢如迷。

    生來死去,循環萬劫。

    審惟倒置,何甚如之!故《妙真經》雲:“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去生,非生去道。

    ”故養生者慎勿失道,為道者慎勿失生。

    使道與生相守,生與道相保,二者不相離,然後乃長久。

    言長久者,得道之質也。

    經雲:“生者,天之大德也,地之大樂也,人之大福也。

    道人緻之,非命祿也。

    ”又《西升經》雲:“我命在我,不屬于天。

    ”由此言之,修短在己,得非天與,失非人奪。

    扪心苦晚,時不少留。

    所恨朝菌之年,已過知命,歸道之要,猶未精通。

    為惜寸陰,速如景燭。

    勉尋經旨,事簡理直,其事易行。

    與心病相應者,約著安心坐忘之法,略成七條,修道階次,兼其樞翼,以編叙之。

     【譯】 人最為寶貴的是生命,而生命之中最為寶貴的是大道。

    人之有道,就如同魚兒有了水。

    将要幹死的小魚,尚且希望能夠得到一升水活命;而很早就喪失了大道的俗人,卻沒有想要歸依大道。

    人們讨厭生生死死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卻又喜歡造下能夠引起生死輪回的惡業;人們往往重視道德的名聲,卻又常常輕視符合道德的行為。

    人們喜歡華麗的色彩、美味的食物等各種物質享受并以此為得意,鄙視恬淡樸素的生活,以窮困而感到羞恥。

    人們竭盡所能攫取各種稀有的寶貝,卻不知道這是以來生的幸福作為交換。

    人們放縱自己容易被外界誘惑的情欲,從而喪失了生命中的大道。

    人們自以為很聰明,實際上卻如同生活在夢中那樣迷亂不堪。

    人們生來死去,如此循環往複永無休止之時。

    仔細想想那些本末倒置的事情,有哪一件比這個更嚴重。

    因此《妙真經》說:“人們常常喪失大道,并非大道抛棄人們;人們常常喪失生命,而并非生命中沒有大道。

    ”所以養生的人千萬不要背離大道,修道的人千萬不要抛棄生命。

    使大道與生命相互保守,這二者不相分離,然後就能夠長生。

    我們說的長生,就是得道的本質。

    經書上說:“生命,是上天賜予人們的最大恩德,是大地最樂于做的事情,也是人們最大的福氣。

    得道之人能夠長生,并非因為他們的命運好。

    ”所以《西升經》又說:“生命完全由自己掌握,而不由上天決定。

    ”由此看來,生命的長短在于自己,得到了長壽而并非上天所給予,失去了生命也并非被别人奪走。

    我通過反省明白了這一道理,苦于太晚了一點,時光不會稍留片刻。

    我遺憾的是自己生命短暫,且已年過五十,但修道的要領,還沒有精通。

    為此我珍惜每一寸光陰,因為光陰快如光速。

    我努力研究修道的真旨,事情簡單,道理也很直白,事情也容易做。

    我對應着世人貪戀名利、心情浮躁的毛病,簡單地寫下了安心坐忘的方法,大略共有七條,闡述了修道的幾個階段,我把它們編排、叙述。

     敬信第一 夫信者道之根,敬者德之蒂。

    根深則道可長,蒂固則德可茂。

    然則璧耀連城之彩,卞和緻刖;言開保國之效,伍子從誅。

    斯乃形器著而心緒迷,理事萌而情思忽,況至道超于色味,真性隔于可欲,而能聞希微以懸信,聽罔象而不惑者哉!如人有聞坐忘之法,信是修道之要,敬仰尊重,決定無疑者,加之勤行,得道必矣。

    故莊周雲:“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于大通,是謂坐忘。

    ”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内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與道冥一,萬慮皆遺,故莊子雲“同于大通”。

    此則言淺而意深,惑者聞而不信,懷寶求寶,其如之何?故經雲:“信不足,有不信。

    ”謂信道之心不足者,乃有不信之禍及之,何道之可望乎? 【譯】 信仰是學道的根基,敬重是修德的根本,根基深厚則學道自然日有長進,根本牢固則品德自然日漸高尚。

    然而和氏璧雖然光彩照人、價值連城,卞和卻因為獻它給楚王而被砍去雙腳;伍子胥的谏言具有保衛國家的作用,吳王卻逼他自殺。

    和氏璧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具體事物,而楚王卻糊糊塗塗看不到它的貴重;伍子胥講的道理、事情明明白白,而吳王卻糊糊塗塗聽不出其中的價值;更何況至高無上的大道已經超越了具體事物的範疇,那些真性被欲望所遮蔽的人們,能夠一聽見無聲無息的大道就産生信仰,一聽到無形無象的大道而不産生懷疑嗎?如果有人聽到了坐忘這一方法,相信這是修道的關鍵,對它敬重、信仰,決心修煉毫不懷疑,再加上勤奮實踐,那麼他肯定能夠得道。

    因此莊子說:“忘掉自身,除去視聽,抛棄形體,不要智慧,同無所不通的大道化為一體,這就叫坐忘。

    ”能夠達到坐忘境界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忘掉呢?對内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對外感覺不到天地萬物的存在,與大道融為一體,各種各樣的思慮全被遺忘。

    因此莊子說:“同無所不通的大道化為一體。

    ”這話講得淺顯易懂而含義卻十分深刻。

    那些糊塗人聽到這些話是不會相信的,他們自身已經具備了修道的寶藏卻又到處尋找這種寶藏,對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呢?因此道經上說:“因為信道之心不足,所以信仰就不夠虔誠。

    ”這話講的是信道之心不足的人,就會有因缺乏信仰而造成的災禍降落在他們的身上,哪裡還有希望能得道呢? 斷緣第二 斷緣者,謂斷有為俗事之緣也。

    棄事則形不勞,無為則心自安。

    恬簡日就,塵累日薄,迹彌遠俗,心彌近道,至神至聖,孰不由此乎?故經雲:“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或顯德露能,來人保己;或遺問慶吊,以事往還;或假修隐逸,情希升進;或酒食邀緻,以望後恩。

    斯乃巧蘊機心,以幹時利,既非順道,深妨正業。

    凡此之類,皆應絕之。

    故經雲:“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我但不唱,彼自不和;彼雖有唱,我不和之。

    舊緣漸斷,新緣莫結。

    醴交勢合,自緻日疏,無事安閑,方可修道。

    故莊子雲:“不将不迎。

    ”為無交俗之情故也。

    又雲:“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

    ”若事有不可廢者,不得已而行之,勿遂生愛,系心為業。

     【譯】 所謂的“斷緣”就是指斷絕為了名利而終日忙碌的俗事之緣。

    抛棄世俗的事務,那麼身體就不會勞累,做到清靜無為,那麼心神就會安甯。

    恬淡簡樸的生活習慣一天天形成,塵世間的拖累就會一天天減少;行迹越來越遠離世俗,思想就會越來越接近大道,那些至神至聖的得道之人,哪一位不是因此而得道的呢?所以道經上說:“閉塞自己的耳目口鼻,關閉那欲望之門,終生不會遭受痛苦。

    ”有些人故意顯露自己的才能,希望得到别人的推薦;有些人忙于送禮慰問、慶賀吊唁,尋找事情與人交往;有的人假借隐居修道的途徑,實際上是想借此升官發财;有的人安排酒食邀人赴宴,目的是貪圖别人以後的回報。

    這些人都是内含投機取巧之心,以追求眼前的利益,這些做法既不符合大道,又嚴重地妨礙了他們對大道的修習。

    所有這一類的行為,都應該斷絕掉。

    因此道經上說:“開放自己的耳目口鼻以達到博見多欲,想成就一番世俗的事業,這是終身不可救藥的。

    ”隻要我自己不主動提倡做事,别人自然不會前來應和;即使别人有所提倡,我也不去應和他,舊的塵緣就會逐漸斷除,新的塵緣也不會産生,酒肉之交、權勢之友自然會一天天疏遠。

    做到了安閑無事,才可以修習大道。

    因此莊子說:“既不去主動送走萬物,也不去主動迎來萬物。

    ”這就是因為已經沒有與世俗交往的念頭了。

    莊子還說:“不要做虛名的傀儡,不要做智囊,不要被俗事加重自己的負擔,不要被聰明才智所主使。

    ”如果遇到非做不可的事情,那麼就以一種不得已的态度去做它,但不要因此而産生愛戀之情,如果把這些俗事記挂在心裡,就是惡業。

     收心第三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帥。

    靜則生慧,動則成昏。

    欣迷幻境之中,唯言實是;甘宴有為之内,誰悟虛非?心識颠癡,良由所托之地。

    且蔔鄰而居,猶從改操;擇交而友,尚能緻益。

    況身離生死之境,心居至道之中,安不舍彼乎?能不得此乎? 所以學道之初,要須安坐,收心離境,住無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虛無,心乃合道。

    故經雲:“至道之中,寂無所有,神用無方。

    ”心體亦然。

    源其心體,以道為本。

    但為心神被染,蒙蔽漸深,流浪日久,遂與道隔。

    今若能淨除心垢,開釋神本,名曰修道;無複流浪,與道冥合,安在道中,名曰歸根;守根不離,名曰靜定。

    靜定日久,病消命複。

    複而又續,自得知常。

    知則無所不明,常則永無變滅。

    出離生死,實由于此。

    是故法道安心,貴無所著。

    故經雲:“夫物芸芸,各歸其根。

    歸根曰靜,靜曰複命。

    複命曰常,知常曰明。

    ”若執心住空,還是有所,非謂無所。

    凡住有所,則自令人心勞氣發,既不合理,又反成疾。

    但心不著物,又得不動,此是真定正基。

    用此為定,心氣調和,久益輕爽。

    以此為驗,則邪正可知。

     若心起皆滅,不簡是非,永斷知覺,入于盲定。

    若任心所起,一無收制,則與凡人元來不别。

    若唯斷善惡,心無指歸,肆意浮遊,待自定者,徒自誤耳。

    若遍行諸事,言心無染者,于言甚美,于行甚非,真學之流,特宜戒此。

    今則息亂而不滅照,守靜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見。

    如有時事,或法有要疑者,且任思量,令事得濟,所疑複悟,此亦生慧正根。

    事訖則止,實莫多思,多思則以知害恬,為子傷本,雖騁一時之俊,終虧萬代之業。

     若煩邪亂想,随覺則除。

    若聞毀譽之名,善惡等事,皆即撥去,莫将心受。

    若心受之即心滿,心滿則道無所居。

    所有聞見,如不聞見,則是非美惡不入于心。

    心不受外,名曰虛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

    心安而虛,則道自來止。

    故經雲:“人能虛心無為,非欲于道,道自歸之。

    ” 内心既無所著,外行亦無所為。

    非靜非穢,故毀譽無從生;非智非愚,故利害無由至。

    實則順中為常權,可與時消息,苟免諸累,是其智也。

    若非時非事,役思強為者,自雲不著,終非真覺。

    何邪?心法如眼也,纖毫入眼,眼則不安;小事關心,心必動亂。

    既有動病,難入定門。

    是故修道之要,急在除病。

    病若不除,終不得定。

    又如良田,荊棘未誅,雖下種子,嘉苗不成。

    愛見思慮,是心荊棘。

    若不除翦,定慧不生。

     或身居富貴,或學備經史,言則慈儉,行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