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集卷六 六經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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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而不可廢,尊之而不敢廢,故聖人之道所以不廢者,禮為之明而《易》為之幽也。
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不耕而不?,不蠶而不寒,故其民逸。
民之苦勞而樂逸也,若水之走下。
而聖人者,獨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幼;蠶而後衣,耕而後食,率天下而勞之。
一聖人之力固非足以勝天下之民之衆,而其所以能奪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
聖人之始作禮也,其說曰:天下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是人之相殺無已也。
不耕而食鳥獸之肉,不蠶而衣鳥獸之皮,是鳥獸與人相食無已也。
有貴賤,有尊卑,有長幼,則人不相殺。
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蠶,則鳥獸與人不相食。
人之好生也甚于逸,而惡死也甚于勞,聖人奪其逸死而與之勞生,此雖三尺豎子知所趨避矣。
故其道之所以信于天下而不可廢者,禮為之明也。
雖然,明則易達,易達則亵,亵則易廢。
聖人懼其道之廢,而天下複于亂也,然後作《易》。
觀天地之象以為爻,通陰陽之變以為卦,考鬼神之情以為辭。
探之茫茫,索之冥冥,童而習之,白首而不得其源。
故天下視聖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高,尊其人而其教亦随而尊。
故其道之所以尊于天下而不敢廢者,《易》為之幽也。
凡人之所以見信者,其中無所不可測者也。
人之所以獲尊者,其中有所不可窺者也。
是以禮無所不可測,而《易》有所不可窺,故天下之人信聖人之道而尊之。
不然,則《易》者豈聖人務為新奇秘怪以誇後世耶?聖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則無所施其教。
蔔筮者,天下之至神也。
而蔔者,聽乎天而人不預焉者也,筮者決之天而營之人者也。
龜,漫而無理者也,灼荊而鑽之,方功義弓,惟其所為,而人何預焉?聖人曰:是純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于是取筮。
夫筮之所以或為陽、或為陰者,必自分而為二始;卦一,吾知其為一而卦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為四而揲之也;歸奇于扌力,吾知其為一、為二、為三、為四而歸之也,人也。
分而為二,吾不知其為幾而分之也,天也。
聖人曰:是天人參焉,道也,道有所施吾教矣。
于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廢。
此聖人用其機權以持天下之心,而濟其道于不窮也。
聖人之始作禮也,不因其勢之危亡困辱之者以厭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
不能也,故無故而使之事君,無故而使之事父,無故而使之事兄。
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則不可也,而遂翻然以從我者,吾以恥厭服其心也。
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曰:彼為吾君父兄,何以異于我?于是坐其君與其父以及其兄,而己立于其旁,且俯首屈膝于其前以為禮,而為之拜。
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
夫無故而使之拜其君,無故而使之拜其父,無故而使之拜其兄,則天下之人将複嗤笑以為迂怪而不從。
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為其君父兄。
于是聖人者又有術焉厭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
然則聖人者果何術也?恥之而已。
古之聖人将欲以禮法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
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
故聖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與之齒。
而使天下之人亦曰:彼将不與我齒也,于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齒于聖人。
雖然,彼聖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微權也。
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之拜不用于世,吾與之皆坐于此,皆立于此,比肩而行于此,無以異也。
吾一旦而怒,奮手舉挺而搏逐之可也。
何則?彼其心常以為吾侪也,何則不見其異于吾也。
聖人知人之安于逸而苦于勞,故使貴者逸而賤者勞,且又知坐之為逸,而立且拜者之為勞也,故舉其君父兄坐之于上,而使之立且拜于下。
明日彼将有怒作于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向之所坐而拜之,且立于其下者也。
聖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勞,是賤于彼也。
奮手舉梃以搏逐之,吾心不安焉。
刻木而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為薪,而猶且忌之。
彼其始木焉,已拜之猶且不敢以為薪,故聖人以其微權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
而權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恥。
嗚呼!其事如此,然後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
今之匹夫匹婦,莫不知拜其君父兄。
乃曰:拜起坐立,禮之末也。
不知聖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勞也。
此聖人之所慮,而作《易》以神其教也。
天下未知君之為君,父之為父,兄之為兄,而聖人為之君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