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文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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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亦義也。

    此兩三國人之所觀聽,非細故也。

    之瑜出身自有本末;遠不必言,近日新膺大明敕書特召,三國之人之所通知。

    若使仆仆參拜,倘大王明于斯義,必且笑之瑜為非人;惜身畏勢,而輕亵大王,瑜罪何辭!若突然長揖不拜,雖甚足以明大王之大、之高;萬一大王習見拜跪之常、未察不拜之是禮,逆見嗔怒,必萬口同叱以和之。

    之瑜異國孤身,豈不立緻奇禍?久聞閣下高明大度,通達國體、曉暢事務;伏乞先為申明,然後敢見。

    之瑜此情,必無一人敢為傳達;不得已,托之箋劄,幸恕幸恕!即日,朱之瑜頓首載拜慎餘。

     一、該艚入啟國王,即日命見。

    文武大臣盡集大門内右廂,其餘侍班肅然,持刀環立者數千人;又非九賓見客,萬目共注。

    奉命之人傳呼迫促,瑜及門不趨,徐徐步入;侍班大喝,瑜不為動。

    見國王,立緻一名帖;與前帖同,但前加「本年正月」四字、後加「頓首」二字。

    諸大老屏人面見,彼此不相為禮。

     一、語同事翁鬥曰:『見國王及該艚,從來無不拜之禮。

    今與公各班相見;我今日以生死争之,慎無随我以累公!先時欲言,恐公震怖;公若舍得死,則不拜可耳』。

    于是翁姓者先拜,瑜直立于旁。

    差官啟事畢,來就瑜令拜,瑜作不解狀;舉侍班之仗于沙中劃一「拜」字,瑜即借其仗于「拜」上加一「不」字。

    差官牽瑜袖按抑令拜,瑜揮而脫之。

    國王大怒,令長刀手押出西行。

    瑜毫無顧盼,揮手即行;語同行者曰:『爾輩何故随我!我此去,至好是下監。

    彼國監禁,公行需索,所費萬端;我止辦一死!爾輩已拜無事,不須随行;但遠觇之可也。

    若此去便殺,倒得幹淨』。

    因解身上鮮衣與之,惟整束舊衣同去;不知其赴該艚所也。

     一、将相文武大臣通國震怒,謂瑜挾中國之勢,欺陵小國;共啟國王,誓必殺瑜。

    該艚共議,抵暮方歸;同事者拜畢,瑜仍前一揖。

    因瑜外江人,随發醫官黎仕魁家;令黎醫官委曲勸谕,雲『不拜,則禍不測』!答雲:『瑜隻身至此,豈敢抗大王;顧誠不可拜,又不敢畏威越禮』!是夜往複再三,夜分不已。

    雲『不拜,則必殺無疑。

    此間殺人極慘酷,何不自愛至此』!同行者俱極力排诋;瑜勞倦已極,厲聲答雲:『前日從會安來,與親友俱作死别,非至此方拌一死!今日守禮而死,含笑入地矣;何必多言』!黎亦憤亦憐;乃雲『既堅意如此,再不必言』。

    遂複該艚。

     一、次日,黎明而起。

    自取其牖下水,洗沐更衣,撮土向北拜辭訖。

    俟天明,餘人盡起;将家事囑托陸五:『賣寓中所有之物,還彌左衛門銀四十兩八錢、寓主權兵術房租銀三十兩;餘者與汝作盤費。

    帶來衣服行李,盡付蘇五呂。

    □内樓供奉敕書,拜上仔細收好,帶至日本;待家下有人來,附去』。

    囑畢,對黎醫官雲:『我,大明征士也。

    此國家百八十年來未舉之曠典,公應不解征士為何名。

    我于崇祯十七年、弘光元年前後被征二次,不就。

    四月間,即授副使兼兵部郎中,監方國安軍四十八萬;複不拜。

    後以虜變,逋逃至此。

    誼不可拜王,是以不拜。

    我來外國十三年,即夢寐中不漏一字;所随童仆俱非家鄉帶來,故各處交遊無一人知者。

    今曰死矣,不得不一言。

    我死後,乞公至會安與外江諸友一言以明之。

    死後科爾輩不敢收骨;如可收,乞題曰「明征君朱某之墓」』。

     一、交趾通國大怒,磨厲以須;即中國之人,無不交口唾罵。

    平素往還親昵者,或随機下石以求媚、或縮朒寒蟬以避禍;即有二、三人不相攻诋,然無或敢評隲一語者。

    惟日本諸人,啧啧稱奇耳。

    本日有李姓字耀浦者适至,該艚迎謂之曰:『不信世間有如此狂人』!李雲:『未識其人;一見方知此必有故矣!所對之言甚直;空谷之音,此人而已』。

    該艚複呼瑜,面問「征士」雲何?且雲:『言語不明白,授紙筆令寫』。

    瑜即寫:『崇祯十七年被征,不就;弘光元年複征,又不就。

    第三次竟除授江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兼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監荊國公方國安軍;複不拜。

    于是閣部、勳鎮、科道等官交章論劾之瑜偃蹇不奉朝命,無人臣禮;章甫上,瑜即星夜遁逃澥濱。

    數月不見缇騎,已後遂有逆虜之變。

    之瑜不别家人,隻身前來日本已十三年、至貴國已十二年,受苦不可盡言;豈敢以藐藐之身驕傲大王,自取殺身之禍哉!今大王不察不拜之是禮,赫然震怒,瑜又何言!殺之可也,監禁可也,拘留可也;顧獨不可拜耳。

    本年正月,欽奉監國魯王敕書,别有謄黃;不再贅』。

    瑜或書或語,談笑而道,了無驚怖之色。

    該艚回顧其妻曰:『好漢子』! 一、本日至次日,國王五次密密差人至會安察訪事實;隔别前後差人,不許會同。

    幸諸人無一至該府家,計無所施。

     一、大小官員紛然問難,逐日踵相接也。

    其來者直入攻瑜,絕不及于同事者;同事者因得乘機逸去。

    其後習以為常,竟遠避以伺之,瑜始為孤注矣;歸則讓瑜雲:『随口應附,同他混帳。

    何必根極理要,與之往複周旋;終日唇枯舌燥,那有如許精神』!瑜佯謝之曰:『已喻』。

    然來者必接以禮、答者必竭其誠如故也。

    一日,有一下僚年少意頗自矜,偕數人來;其人已再至矣。

    問曰:『天根月窟,先生解來』!曰:『我不知』(我音「島」,大王及尊者自稱之詞)!曰:『如何不知』?曰:『不知便不知,卻又有個如何!你不知中國之大,學問之深如海一般,故曰「學海」(你音「迷」,呼最賤者之辭)。

    中國書籍之多,汗牛充棟,五車不足道也;豈能盡讀!況去家十三年,目不睹書史;韋編久絕,弦手生疏』。

    其人改容謝之曰:『小可未達其理,唯願先生明解,以開茅塞;不敢問難』!曰:『問難何妨。

    邵堯夫、程夫子托名引喻,固自不知;即如李太白詩「朝遊三山、夕憩五嶽」,此亦可解乎』?旁一人治曆局者私咎之曰:『見渠倨傲無禮,故拒絕之。

    一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