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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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迹也。

    若曰見這光景,自以為足,沒于僞欲而不自知其非,烏得謂之良知也哉?末謂緣于良知本體未曾徹悟,可謂一句道盡,乃複曰不在本體上,不自相抵牾也耶? 來教謂:“區區所議論‘文公讀書窮理尚隔幾重公案’為過情。

    持此進修,可以寡尤,不失為躬行之君子。

    若倒這公案,任意糊塗,其弊為無忌憚之中庸。

    講者多不修,修者多不講,總于大道未聞也。

    ”夫千古聖學,惟在理會性情,舍性情則無學,未發之中,性之體也,其機在于獨知之微,慎獨即緻知也。

    此修道之功,複性之基,大本立而達道行,天地萬物皆舉之矣!孔子稱回之好學,惟曰“不遷怒,不貳過”而用其功,惟曰“有不善未嘗不知”、“未嘗複行”、未嘗求之于外,可謂約矣!子貢從事于多學而識,以言語觀聖人,夫子誨之曰“汝與回也孰愈”,蓋進之也。

    顔子沒而聖學亡,後世所傳,乃子貢一派學術。

    濂溪主靜無欲之旨,闡千聖之秘藏,明道以大公順應發天地聖人之常,龜山、豫章、延平遞相傳授,每令觀未發以前氣象,此學脈也。

    文公為學則專以讀書為窮理之要,以循序緻精、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法,程門指訣,至是而始一變。

    迨其晚年自信未發之旨為日用本領工夫,深悔所學之支離,至以為诳己诳人,不可勝贖,若文公可謂大勇矣!或謂先師嘗教人廢書,否,不然也。

    讀書為入道筌蹄,束書不觀,遊談無經,何可廢也?古人往矣!誦詩讀書而論其世,将以尚友也,故曰:“學于古訓乃有獲。

    ”學于古訓,所謂讀書也,魚兔由筌蹄而得,滞筌蹄而忘魚兔,是為玩物喪志,則有所不可耳。

    較之程門公案已隔幾重,回賜之所由以殊科也。

    兄謂守此進修,可以寡尤,此固然矣!然必有志而後能守,苟甘于暴棄,無所忌憚,雖有公案,且将視為長物,孰從而持?躬行君子必本于慎獨,道修性複,始可謂之躬行。

    若依仿古人之迹,務為操勵,以自崇飾,而生機不顯,到底隻成義襲作用,非孔門之所謂君子也。

    進修正所以修德,改過遷善,進修之事也。

    若曰“講而不修”,所講又何事耶? 來教欲吾人“翻槽洗臼,從格物上講明,以身為教,無俾良知為空談,學者有所率循。

    中人以上者由之可以超悟,下者亦可不失尺寸”。

    此昔賢忠告之道,敢不祗領?孟氏雲:“百裡奚之适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食牛幹主之為污也?”賢者與鄉黨自好,分明是兩條路徑。

    賢者自信本心,不動于毀譽。

    自信而是,舉世非之而不顧;自信而非,得天下有所不為。

    若鄉黨自好,不能自信,未免有所顧忌。

    以毀譽為是非,于是有違心之行,其所自待者疏矣!不肖于師門晚年宗說幸有所聞,數十年來,皇皇焉求友于四方,豈惟期以自輔,亦期得一二法器相與共究斯義,以綿師門一脈如線之傳。

    此學原為有志者說,為豪傑者說。

    自古聖賢,須豪傑人做,然豪傑而不聖賢者,亦容有之。

    或任氣魄承當,或從知解領會,或榜名義,恃以清修,或藉玄诠,負以為超悟,或鄙末學之卑陋,侈然自以為高,或矜舊見之通融,充然自以為足。

    種種伎倆,有一于此,皆足為道障之因,此豪傑之病也。

    夫道有本而學有機,自萌蘖之生以至于扶蘇,由源泉之混以至于洋溢,終始條貫,原無二物。

    故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

    ”此千古聖賢之學脈也。

    凡可以言顯者,大旨不出于此。

    若夫不可以言而顯者,在兄默成而自得之。

    此固報賜之情,亦捶撻相期之初心也。

     再答吳悟齋(上) 再領手教,亹亹千餘言,反複開谕,宛如面命,且将提其耳而誨之!世之相愛,孰有如兄之懇到者哉?感慰何可雲喻。

    兄自謂于陽明先師,始若仇敵,一變而若吾宗師,不期親而自親。

    始疑而終信乃深,此豈世人依托名義、藉其聲援者可得比而同哉?然竊窺教意,尚覺于師門宗說契悟有所未盡,未免憑執己見強為差排,故于不肖所請之說,亦未免抵牾。

    有所未合,非漫然同異而已也。

    所謂未盡之旨,大端有三:曰良知心之本體,曰知行合一,曰意之所用為物。

    先師一生苦心,精密校量,簡易浩博,自謂可以考三王而不謬,俟後聖而不惑,千古學脈也。

     何謂良知心之本體?良知者,性之靈,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即是未發之中,隻此二字,足以盡天下之道。

    良知之外更無知,緻知之外更無學矣!兄謂“吾心原自有一片不見不聞、無思無為明白地,乃人之靈氣結而為心,所謂中也。

    當是時,何有良知可言、若良知,則是此點靈氣微顯之機、寂感之通,乃人之生機。

    故曰良知良能皆屬用,非靈根也”,此正所謂後儒之餘唾,特異其名耳。

    夫心無動靜,故學無動靜。

    後儒以不見不聞為己所不知,屬靜,以獨知為人所不知,屬動。

    或又以不見不聞為天根,獨知為天機,是即動靜之說也。

    若先師之意,則以為不見不聞正指獨知而言,微之顯,誠之不可掩也。

    所謂未發在已發之中,而已發之前未嘗别有未發者在,無前後内外而渾然一體者也。

    《易》稱“複其見天地之心”,程子謂“靜見天地之心非耶”。

    邵子指天根,亦以一陽初動而言。

    蓋窮上反下,一陽初動,所謂複也。

    天根如樹之根,天機如根之生意,名雖異而實則一,不可以動靜分疏。

    若以天根為已發之體,天機為已發之用,分動分靜,存養省察,二用其功,二則支而離矣! 兄自謂“初悟時,其于此一片明白地,皎皎然在其胸中,亦且三月。

    其後不能行持保任,漸漸磨滅,恨不能再見此也。

    ”兄平生以此學自任,一二十年勤苦修煉,不肖豈敢以未證為證緻議于兄?然竊窺兄之樊,尚未免以光景為妙悟,若存若亡,入于恍惚杳冥而不自知,所以有漸漸磨滅之恨,終是信良知未及。

    良知是斬關定命真本子,若果信得及時,當下具足,無剩無欠,更無磨滅,人人可為堯舜。

    不肖以為千聖學脈,非誇言也。

     何謂知行合一?有本體,有功夫。

    聖人之學,不失其本心而已。

    心之良知謂之知,心之良能謂之行。

    孟子隻言知愛知敬,不言能愛能敬,知能處即是知,能知處即是能,知行本體原是合一者也。

    “知之真切笃實處謂之行,行之明覺精察處謂之知”,知行功夫,本不可離。

    隻因後世學者分作兩截用功,故有合一之說。

    知非笃實,是謂虛妄,非本心之知矣!行非精察,是謂昏冥,非本心之行矣!故學以不失其本心者,必盡知行合一之功,而後能得知行合一之體。

    故事親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孝;事兄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敬;應事接物而知行合一,得其本心之條理。

    異于後世之知而不行、行而不知,入于虛妄昏冥而不自得其本心者也。

     夫知行合一發于先師,而非始于先師。

    《中庸》曰:“道之不行,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

    ”此便是知行合一真指訣。

    孟氏曰:“智譬則巧,聖譬則力”,智與聖,知行之謂也。

    巧者力之巧,力者巧之力。

    陰弓發矢,巧力俱到,巧有餘而力不足,力有餘而巧不足,皆不足以言中。

    此合一之說也。

    先師曰:“緻知在格物,良知是知行之本體,緻是知行之功夫,格物正所以緻之也。

    ”先師一生教人吃緊處隻有“在格物”三字,吾人一生學道切要處亦隻有“在格物”三字。

    此儒釋毫厘之辨,未嘗以為易而忽之。

    然所謂格物者,合知行功夫而後謂之格。

    若以良知本體屬知,以緻知工夫屬行,知之體員,易于流動而不居,格則有矩存焉。

    格物者,行其所知也。

    謂今之學者隻在知上發明,未曾在行上發明,則是能知而不能行,知行分而為二,所以有不在本體上、正在行持保任上之說。

    自謂在格二字讨得明白,而謂鄙人之說纏繞、反成穿鑿,亦無怪其然也。

     注:題目中之“再”為标點者所加 再答吳悟齋(下) 何謂意之所用為物?《大學》之要,務于誠意;誠意之功,在于格物;誠意之極,在于止至善;止至善之則,在于緻知。

    一也。

    心之虛靈明覺,所謂本然之良知也。

    其虛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也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意之感動必有所用之物,有是意斯有是物,無意則無物矣!良知者,寂然之體;物者,所感之用;意則寂感所乘之機也。

    有物必有則,良知是天然之則。

    格者正也,物者事也,格物者,緻吾心良知之天則于事事物物之中也。

    吾心之良知,所謂理也,物得其理謂之格。

    正感正應、不過其則,則物得其理矣!故曰:“至善無惡者心之體也,有善有惡者意之動也,知善知惡者良知也,為善去惡者格物也。

    ”如好好色謂之為善,如惡惡臭謂之去惡。

    戒自欺而求自慊,惟在察諸一念之微,所謂慎獨也。

    舍慎獨之外,更無所謂格之之功矣! 若曰“何在非物,何在非格?當克己即克己,克己一格物也。

    當窮理即窮理,窮理一格物也。

    當應感即應感,應感一格物也。

    格于上下,上格天下格地也。

    有恥且格、格君心之非,明格人物也。

    神之格思,幽格鬼神也”,則是未有是意,先有是物,善何從而為?惡何從而去?且亦無所用,又何從而用其緻知之功乎?天地間隻有一感一應而已,應感是誠意真脈路,不可須臾離也。

    克己窮理正是為善去惡,乃誠意日可見之行。

    而概以當字并舉而貫之,含糊泛漫,不知何取于義而雲爾也?至于天地人物鬼神格物之說,分明是《或問》舊見解,兄特習之而不自察耳。

    先師自謂格物“其于《或問》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于其中”,兄亦自謂格物“其于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于其中”,是則然矣!但為之有要而作用不同,所謂毫厘之差,不可以不察也。

     文公曰:“人之所以為學,心與理而已。

    心雖主乎一身,而體之虛靈,實以管乎天下之理。

    理雖散在萬事,而用之微妙,實不外人之一心。

    ”是其一分一合之間,已不能無啟學者心理為二之弊。

    若先師于格物之旨,則是物理不外于吾心,虛靈不昧,衆理自此而具,萬事由此而出,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

    文公謂“天下之物,方圓輕重長短皆有定理,必外之物格,而後内之知至。

    ”先師則謂事物之理,皆不外于一念之良知,規矩在我,而天下之方圓不可勝用,無權度則無輕重長短之理矣!毫厘千裡之謬,不于良知察之,亦将何所用其學乎?是不以規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圓,不以權度而欲定天下之輕重長短,揣摸依仿,乖張錯戾,日勞而無成也已!文公分緻知格物為先知,誠意正心為後行,故有遊騎無歸之慮,必須敬以成始,涵養本原,始于身心有所關涉。

    若知物生于意,格物正是誠意功夫,誠即是敬,一了百了,不待合之于敬而後為全經也。

     兄于斯三者果能契悟得徹,則凡來書所謂本體功夫之說、求仁一貫之說、理會性情讀書窮理之說、良知知識體用之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