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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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孟子,夫子之道至孟子而一光。

    然夫子所分付顔子事業亦竟不複傳也。

    ” 先生曰:“師雲:‘顔子沒而聖人之學亡,此是險語。

    ’畢竟曾子、孟子所傳是何學,此須心悟,非言诠所能究也。

    略舉其似。

    曾子、孟子尚有門可入、有途可循、有繩約可守,顔子則是由乎不啟之扃,達乎無轍之境,固乎無滕之緘。

    曾子、孟子猶為有一之可守,顔子則已忘矣。

    喟然一歎蓋悟後語:無高堅可着,無前後可據,欲罷而不能,欲從而無由,非天下之至神,何足以語此?” 此道與溺于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于意見之人言卻難。

    道在心傳,是謂先天之學,才涉意見即屬後天。

    道不屬見,見不能及,著見即非道。

     利欲溺人,如腐索纏縛,易于解脫。

    意見如無色線,方以為寶,解之甚難。

    非志于道、一号無所藉于外者未易以語此也。

     今之學者大抵多是好事,未必有切己之志。

     有切己之志自不暇閑圖度、閑議論,終日對越上帝,那有工夫說閑話、管閑事? 或問:“先生之學當來自何處入?”象山曰:“不過切己自反、改過遷善。

    ” 象山之學自信本心,平生功夫嚴密如此,世人概以禅學目之,非惟不知象山,亦不知禅矣! 元晦欲去兩短、合兩長,吾以為不可,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 “建安亦無朱元晦,青田亦無陸子靜。

    ”此是象山見得大處,千古聖學隻有個尊德性,問學正是尊之之功。

    外德性别有問學,即是泛問,即是異學。

     世有議象山者:“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無伎倆。

    ”象山聞之曰:“誠然。

    ” 世有議先師者:除了緻良知一句,更無伎倆。

    先師歎曰:我原隻有這些伎倆。

     複齋問象山曰:“吾弟在何處做工夫?”象山答曰:“在人情事勢物理上做工夫。

    ” 事勢物理隻在人情中,此原是聖門格物宗旨。

     撫州拟岘台會語(二) 後世言學者須要立個門戶,此理所在,安有門戶可立?又要各護門戶,此尤鄙陋。

     學原為了自己性命,默默自修自證,才有立門戶、護門戶之見,便是格套起念,便非為己之實學。

     “二程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而歸,有吾與點也之意。

    ”後來明道此意卻存,伊川已失了。

     學者須識得與點之意,方是孔門學脈,方為有悟,不然隻成擔死版。

    伊川平生剛毅,力扶世教,以師道為己任,明道自以為有所不及。

    不知明道乃是巽言以教之,惜乎伊川未之悟也。

    學問到執己自是處,雖以明道為兄,亦無如之何,況朋友乎? 秦不曾壞了道脈,至漢而大壞。

     祖龍焚書,道脈未嘗壞,至漢,将聖門道學著為典要,變動周流之旨遂不複見于世,是謂迹似情非,所以大壞。

     吾于人情研究得到。

    或曰:察見淵中魚,不祥。

    然吾非苛察之,謂研究得到,有扶持之力耳。

     識人病痛極難。

    譬之秦越人治病,洞見五髒,量人元氣虛實、病情标本以為攻補、先後、深淺,方為妙手。

    此所謂扶持之力也。

     今世人淺之謂聲色臭味,進之為富貴利達,進之為文章技藝,又有一般人都不理會,卻談學問,吾總以一言斷之曰:勝心。

     才有勝心,即非謙受之益,縱使博學多聞、進退古今、表裡人物,徒增勝心耳。

     或問:“先生談道,恐人将意見來會,不及釋子談禅,使人無所措其意見。

    ”先生雲:“吾雖如此談道,反有虛見虛說皆來這裡使不得,所謂德行恒易以知險,恒簡以知阻也。

    談禅者雖為艱難之說,其實反可寄托意見。

    吾于百衆人前,開口見膽。

    ” 學者須自不落意見,方能勘破人意見。

    不然,隻成泥裡洗土塊,彼此皆無清脫處。

     或有說先生之教人專欲管歸一路者,先生曰:“吾亦隻有此一路。

    ” 為學貴于專一,人之根器不同,聖賢立教,淺深輕重豈能一律齊得?然其要使之歸于一路而已,才有别路可走,即是支離之學。

     吾于踐履未能純一,然才警策,便與天地相似。

     踐履未能純一,習氣未消,才警策便與天地相似,非悟入者不能。

    先師亦雲:“如舟之有柁,一提便醒。

    ”學者須得把柄入手,方有主腦。

     世人隻管理會利害,皆自謂惺惺,曾知道名利如錦覆陷阱,使人貪而堕其中,到頭赢得大不惺惺去。

     知利名如錦覆陷阱,此猶是利害上起對算。

    學者須務實勝義以為質,自無所貪,方是惺惺漢。

     撫州拟岘台會語(三) 或問;“先生何不著書?”對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

    韓退之倒做了,蓋欲因文而學道。

    歐公極似韓,其聰明皆過人,然不合初頭俗了。

    二程方不俗,然聰明卻有所不及。

    ” 道在人心,六經,吾心注腳。

    雖經祖龍之火,吾心之全經未嘗忘也。

    韓歐欲因文而學道,是倒做了。

    要初頭免得俗,須是知學。

    不然,聰明如韓歐亦不免于俗。

    聰明固不足恃也。

     韓退之原性,卻将氣質做性說了。

     孟子論性,亦不能離氣質。

    蓋性是心之生理,離了氣質即無性可名。

    天地之性乃氣質之精華,豈可與氣質之性相對而言?韓子因文見道,出于料想,實未嘗知性也。

     子夏之學,傳之後世猶有害。

     孔子告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謂之儒者,不是為人為利,笃信謹守。

    依仿末節細行以自律,必信必果,硁硁然是個小家伎倆,所以謂之小人儒。

    孔門專務求仁,仁者與物同體。

    小人儒即非同體之學,所以傳之後世猶有害。

    不可不察也。

     學者不可用心太緊。

    深山有寶,無心于寶者得之。

     人心如天樞之運,一日一周天,緊不得些子,慢不得些子。

    緊便是助,慢便是忘。

    故曰:“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

    ”不緊不慢,密符天度,以無心而成化,理學之的也。

     伊川解“頻複,厲”:“過在失,不在複”,極是。

     有失則有複,聖人無複,以未嘗有失也。

    複為卦名,六爻皆是求複之義。

    初爻不遠而複,複之善者也。

    二比于初以下仁,故為休複。

    三不能仁守,故為頻複。

    四應于初,不泥于陰,故為獨複。

    五當位得中,故為敦複。

    上六本欲求複而失其所主,是為迷複。

    故曰:“反君道也。

    ”若曰迷而不複,則非名卦之義矣。

     學者規模,多系于見聞。

    孩提之童,未有傳習,豈能有此?是故所習不可不謹。

     習氣為害最重。

    一鄉之善不能友一國,一國之善不能友天下,天下之善不能友上古,習氣為之限也。

    處其中而能拔者,非豪傑不能。

    故學者以煎銷習氣為急務。

     束書不觀,遊談無根。

     吾人時時能夠對越上帝,無閑漫之時,然後可以無藉于書。

    書雖是糟粕,然千古聖賢心事賴之以傳,何病于觀?但泥于書而不得于心,是為法華所轉,與遊談無根之病其間不能以寸。

    不可不察也。

     古人統體純是道義,後世賢者處心處事,亦非盡無禮義,特其心先主乎利害而以禮義行之耳。

     禮義利害原非兩事,趨吉避兇,趨利避害,聖賢未嘗有異于人。

    但古人所論利害與後世不同。

    後世殺身舍生、成仁取義,順而行之,亦以為利也。

    故曰:“古人理會利害便是禮義,後世理會禮義卻是利害。

    ” 撫州拟岘台會語(四) 夫子沒,老氏之說出,至漢,其術益行:曹參避堂舍,蓋公言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及入相,一遵何之約束。

    漢家之治,血脈在此。

     文帝亦因黃老之術,見賈誼論治體、欲興禮樂,便以為多事。

    宣帝以下,事尚綜核,漸至煩擾,其後浸成廢墜不振,并老氏之旨而失之,勢使然也。

     山掌庫三年,所學大進,曰:“這方是執事敬。

    ” 象山之學從人情物理磨煉出來,實非禅也。

     有學者請問:“如何是窮理盡性以至于命?”象山曰:“吾友是泛然問,老夫不是泛然答。

    ” 學者貴切問。

    若不以見在所見所疑請問,皆非為己求益之道,隻成閑圖度耳。

     善學者如關津,不可胡亂放人過。

     一念不謹,無窮之憂。

    才放出路,便是自恕,便是姑待,便非克己之勇。

    此吾人之通病,不可不猛省也。

     王文中“中說”與揚子雲相若,雖有不同,其歸一也。

     子雲好論中,實不知中。

    文中幾于聖學,惜乎早死。

    非子雲所能及也。

     觀《春秋》、《易》、《詩》、《書》經聖人手,則知編《論語》者亦有病。

     《論語》一書,多出于有子、曾子門人之手,微言隐義間有存者。

    至如《鄉黨》一篇,隻記得孔子皮膚影象。

    若是傳神手筆,絕塵而奔,非步步趨趨所能及也。

     天下若無着實師友,不是各執己見,便是恣情縱欲。

     道義由師友有之。

    執己見是無師承,恣情欲是無嚴憚。

     撫州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