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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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貴于随緣順應,處之有道耳。

    禅家謂之缺陷世界,違順好醜皆作意安,隻見在不平滿處,便是了心之法,方是當地灑然超脫受用。

    才有悄然怫然之意,等待平滿時方稱心,吾之所自失者多矣。

    況人無皆非之理,惟在反己自修、一毫不起怨尤之心,方是孔門家法。

    故曰下學上達,知我其天。

    此便是古人自信之學。

    忘好忘惡,方能同好惡;忘是忘非,方能公是非。

    蓋好惡是非,原是本心自然之用,惟作好惡任是非,始失其本心。

    所謂忘者,非是無計頑空,率其明覺之自然,随物順應,一毫無所作,無所任,是謂忘無可忘。

    在知道者默而識之。

    " 遠齋子曰:"諸公每日相集講學固好,予卻謂不在講學,隻在身體力行、實落做将去便是。

    "先生曰:"然。

    若是真行路人,遇三叉路口,便有疑,有疑不得不問,不得不講。

    惟坐謀所适始無所疑,始不消講。

    若徒務口講而不務力行,則有所不可耳。

    " 蒙泉祁子請聞過。

    先生曰:"此是不自滿之心。

    安節自守,每事從簡,月計不足,歲計有餘,士民日受和平之福,隻此便是寡過之道。

    要人說過,不如自己見過之明。

    苟有無心之失,不妨随時省改。

    今人憚于改過,非但畏難,亦是體面放不下。

    勘破此關,終日應酬,可以灑然無累矣。

    " 遵岩子曰:"荊川随處費盡精神,可謂潑撒,然自跳上蒲團,便如木偶相似,收攝保聚,可無滲漏。

    予則不能及。

    "先生曰:"此事非可強為,須得其機要,有制煉魂魄之功始得,伏藏始無滲漏。

    荊川自謂得其機要,能煉虛空,亦曾死心入定,固是小得手處,然于緻良知功夫,終隔一塵。

    蓋吾儒緻知以神為主,養生家以氣為主。

    戒慎恐懼是存神功夫,神住則氣自住,當下還虛,便是無為。

    作用以氣為主,是從氣機動處理會,氣結神凝,神氣含育,終是有作之法。

    " 楓潭萬子問曰:"古人'通晝夜之道而知',何謂也?"先生曰:"千古聖學,隻一知字盡之。

    知是貫徹天地萬物之靈氣。

    吾人日間欲念慌惚,或至牿亡,夜間雜氣紛擾,或至昏沉,便是不能通乎晝夜,便與天地不相似,便與萬物不相涉。

    時時緻良知,朝乾夕惕,不為欲念所擾、昏氣所乘,貞明不息,方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通乎晝夜,自能通乎天地萬物,自能範圍曲成。

    存此謂之存神,見此謂之見易,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是謂彌綸天地之道,是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楓潭子喟然曰:"如此方是通乎晝夜之實學,非徒談說理道而已也。

    " 遵岩子問:"先師在軍中四十日未嘗睡,有諸?"先生曰;"然。

    此原是聖學。

    古人有息無睡,故曰:'向晦入燕息。

    '世人終日擾擾,全賴後天渣滓厚味培養,方彀一日之用。

    夜間全賴一覺熟睡方能休息。

    不知此一覺熟睡陽光盡為陰濁所陷,如死人一般。

    若知燕息之法,當向晦時,耳無聞,目無見,口無吐納,鼻無呼吸,手足無動靜,心無私累,一點元神,與先天清氣相依相息,如爐中種火相似,比之後天昏氣所養,奚啻什百。

    是謂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 楓潭子問:"乾之用九何謂也?"先生曰:"用九是和而不倡之義。

    若曰陽剛不可為物先,則乾非全德矣。

    吾人之學,切忌起爐作竈,惟知和而不倡,故能時乘禦天、應機而動。

    故曰:'乃見天則。

    '吾人有兇有咎,隻是倡了。

    孔子退藏于密,得用九之義。

    ""又雲'首出庶物',何謂也?"曰:"乾體剛而用柔,坤體柔而用剛。

    首出者,剛之體;無首者,柔之用。

    用柔即乾之坤,用六永貞即坤之乾,乾坤合德也。

    " 三山麗澤錄下 遵岩子曰:“區區于道實未有見,向因先生将幾句精語蘊習在心,随處引觸,得個入處,隻成見解,實未有得。

    ”先生曰:“此是不可及處。

    他人便把此作實際受用,到底隻成弄精魂。

    從言而入,非自己證悟,須打破,自己無盡寶藏方能獨往獨來、左右逢源,不傍人門戶,不落知解。

    隻從良知上樸實緻将去,不以意識攙和其間,久久自當有得。

    不在欲速強探也。

    ” 先生謂遵岩子曰:“子家居十餘年,行履何如?于此件事體究何如?”遵岩子曰:“此生之志,不敢自負于知己。

    終是世情牽繞,割截不斷。

    日逐體究,不無少見,終落知解,不能觌體光明透脫。

    ”先生曰:“此是吾人通病。

    然此亦是一病兩痛。

    惟其世情牽繞不斷,所以未免包裹影響,不能直達光透。

    惟其本體不能直達光透,所以世情愈覺纏繞周羅。

    古雲:但去凡心,别無聖解。

    若此一真當下自反,即得本心,良知自瞞不過,世情自假借不去。

    所謂赤日當空,群晦自滅。

    吾人此生,隻此一件事,更有何事纏搭得來?” 遵岩子問曰;“學術不出于孔氏之宗,宗失其統。

    而為學者其端有二:曰俗與禅。

    若夫老氏之學,則固吾儒之宗派,或失于矯則有之,非可以異端論也。

    ”先生曰:“異端之說,見于孔氏之書,當時佛氏未入中國,其于老氏,尚往問禮,而有猶龍之歎。

    莊子宗老而任狂,非可以異端名也。

    吾儒之學,自有異端。

    至于佛氏之家,遺棄物理,究心虛寂,始失于誕。

    然今日所病,卻不在此,惟在俗耳。

    世之儒者,不此之病,顧切切焉惟彼之憂,亦見其過計也已。

    良知者,千聖之絕學,道德性命之靈樞也。

    緻知之學,原本虛寂,而未嘗離于倫物之感應。

    外者有節,内者不誘,則固聖學之宗也。

    何偏之足病?故曰緻知在格物。

    言格物所以緻吾之知也。

    吾儒與二氏,毫厘之辨,正在于此。

    惟其徇于物感之迹,揣摸假借,不本于良知,以求自得,始不免于俗學之支離,不可不察也。

    ” 或問莊子之學。

    先生曰:“莊子已見大意,拟諸孔門,庶幾開點之俦。

    東坡論莊子推尊孔子之意,雖是筆端善于斡旋,亦是莊子心事本來如此。

    其曰不知以養其所知,及木雞承蜩諸喻,即孔子無知如愚之旨。

    其曰未始有物、未始有初諸說,即大易先天之旨。

    但寓言十九,似涉狂誕,世人疑以為訾,真癡人前說夢也。

    ” 友人問:“佛氏雖不免有偏,然論心性甚精妙,乃是形而上一截理。

    吾人叙正人倫,未免連形而下發揮,然心性之學沉埋既久,一時難為超脫,借路悟入,未必非此學之助。

    ”先生曰:“此說似是而實非,本無上下兩截之分,吾儒未嘗不說虛,不說寂,不說微,不說密,此是千聖相傳之秘藏,從此悟入,乃是範圍三教之宗。

    自聖學不明,後儒反将千聖精義讓與佛氏,才涉空寂,便以為異學,不肯承當。

    不知佛氏所說,本是吾儒大路,反欲借路而入,亦可哀也。

    夫仙佛二氏皆是出世之學,佛氏雖後世始入中國,唐虞之時所謂巢許之流即其宗派。

    唐虞之時聖學明,巢許在山中如木石一般,任其自生自化,乃是堯舜一體中所養之物。

    蓋世間自有一種清虛恬淡不耐事之人,雖堯舜亦不以相強。

    隻因聖學不明,漢之儒者強說道理,泥于刑名格式、執為典要,失其變動周流之性體,反被二氏點檢訾議,敢于主張做大。

    吾儒不悟本來自有家當,反甘心讓之,尤可哀也已。

    先師嘗有屋舍三間之喻。

    唐虞之時,此三間屋舍原是本有家當,巢許輩皆其守舍之人。

    及至後世,聖學做主不起,僅守其中一間,将左右兩間甘心讓與二氏。

    及吾儒之學日衰,二氏之學日熾,甘心自謂不如,反欲假借存活。

    洎其後來,連其中一間岌岌乎有不能自存之勢,反将從而歸依之,漸至失其家業而不自覺。

    吾儒今日之事何以異此?間有豪傑之士不忍甘心于自失,欲行主張正學以排二氏為己任,不能探本入微,務于内修,徒欲号召名義,以氣魄勝之,祗足以增二氏檢議耳。

    先師良知之學乃三教之靈樞,于此悟入,不以一毫知識參乎其間,彼将帖然歸化,所謂經正而邪慝自無。

    非可以口舌争也。

    ” 撫州拟岘台會語(一) 壬戌仲冬,先生自洪都趨撫州,元山曾子、石井傅子、偕所陳子率南華諸同志扳莅撫州拟岘台之會。

    諸生執簡以請曰:“撫為吾象山先生首善之地,自信本心、以先立其大為宗,逮朱陸同異之議起,晦且數百年。

    及陽明先師為之表章,陸學始顯于世。

    茲遺言具在,請發師門未竟之語,以示大同而顯宗說,俾吾黨知所歸向。

    惠孰大焉?”先生曰:“諾。

    ”遂條次其語答之(以下黑體字為象山,其後為龍溪答語--标點者注)。

     象山先生曰:“顔子問仁之後,夫子許多事業皆分付顔子了。

    顔子沒,夫子哭之曰‘天喪予’,蓋夫子事業無傳矣。

    曾子雖能傳其脈,然‘參也魯’,豈能望顔子之精蘊?幸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