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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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吉陽子曰:"今日之學,隻須兩言決之:凡求之身心之内即是近、即是易,凡求之身心之外即是遠、即是難。

    " 先生曰:"先師提出良知兩字本諸一念之微,徵諸愛敬而達諸天下,乃千古經綸之靈樞。

    諸君果信得良知及時,隻從一念上理會照察,安本末之分,循始終之則,則從心悟入、從身發明,更不從前種種向外尋求。

    笃其近而遠自舉,守其易而難自乘。

    王伯之略、古今之宜、天地鬼神之皆舉之矣。

    天樞之運不息而未嘗離垣,靈樞之運亦不息而未嘗離位,此究竟之義也。

    " 諸生請問"立志"、"一體"之說。

     先生曰:"此亦無二義。

    良知時時做得主宰便是志,所謂太陽一出而魍魉潛消,舍此更無立志之法。

    靈氣時時貫徹周流便是仁,所謂疴癢疾痛、感觸神應,舍此更無求仁之方。

    昔者象山晦庵鵝湖之會,以知親知愛發明千聖傳心之法,'涓流拳石'即所謂近且易,'滄溟泰華'即所謂遠且難。

    真僞之幾,辨諸一念,無假于外也。

    鵝湖之會在辨真僞,今日之會在辨内外,内外辨則真僞之幾決矣。

    " 維揚晤語 荊川唐子開府維揚,邀先生往會。

    時已有病,遇春汛,日坐治堂命将譴師,為防海之計。

    一日退食,笑謂先生曰:"公看我與老師之學有相契否?" 先生曰:"子之力量固自不同,若說良知,還未緻得在。

    " 荊川曰:"我平生佩服陽明之教,滿口所說,滿紙所寫,那些不是良知?公豈欺我耶!" 先生笑曰:"難道不是良知,隻未緻得真良知,未免攙和。

    " 荊川憤然不服雲:"試舉看?" 先生曰:"适在堂譴将時,諸将校有所禀呈,辭意未盡,即與攔截,發揮自己方略,令其依從,此是攙入意見,心便不虛,非真良知也。

    将官将地方事體,請問某處該如何設備、某事卻如何追攝,便引證古人做過勾當,某處如此處、某事如此處,自家一點圓明反覺凝滞,此是攙入典要,機便不神,非真良知也。

    及至議論未合,定著眼睛,沉思一回,又與說起,此等處認作沉幾研慮,不知此已攙入拟議安排,非真良知也。

    有時奮棹鼓激、厲聲抗言,若無所容,自以為威嚴不可犯,不知此是攙入氣魄,非真良知也。

    有時發人隐過,有時揚人隐行,有時行不測之賞、加非法之罰,自以為得好惡之正,不知自己靈根已為搖動,不免有所作,非真良知也。

    他如制木城、造銅面、畜獵犬,不論勢之所便、地之所宜,一一令其如法措置,此是攙入格套,非真良知也。

    嘗曰:我一一經營,已得勝算,猛将如雲,不如著一病都堂在陣,此是攙入能所,非真良知也。

    若是真緻良知,隻宜虛心應物,使人人各得盡其情,能剛能柔,觸機而應,迎刃而解,更無些子攙入。

    譬之明鏡當台,妍媸自辨,方是經綸手段,才有些子才智伎倆與之相形,自己光明反為所蔽。

    口中說得十分明白,紙上寫得十分詳盡,隻成播弄精魂,非真實受用也。

    " 荊川怃然曰:"吾過矣!友道以直諒為益,非虛言也。

    " 複陽堂會語 或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文’,何謂也?” 先生曰:“文者道之顯:言語威儀、典詞藝術,一切可循之業皆所謂文也。

    仁者與物同體,炯然油然、生生不已之機,所謂仁也。

    孔門之學,惟務求仁,辨志、敬業、親師、取友,無非保合充養,以複其生生之機。

    言語所以立誠,威儀所以定命,稽訓所以畜德,遊藝所以博趣――無往而非學,則亦無往而非道也。

    會友以文而不本于輔仁,則亦徒會而已,君子弗貴也。

    ” 或曰:“仁道,夫子所罕言。

    學貴有漸,水進木升,始無淩節之患。

    其在今日,莫先于開發恥心,有恥始能懲往事而興善端,所謂‘知恥近乎勇’。

    力行以求之,近仁之方也。

    ” 先生曰:“然哉,恥之于人大矣!有所不為、不欲者,良知也;無為無欲者,緻知也。

    是能充其羞惡之心而義不可勝用。

    故曰:‘如此而已矣’。

    知此則人心可正,風俗可變,而治化可成,今日之會始不為虛。

    會友輔仁之要,莫切于此,辨志敬業,取諸此而已。

    此尤吾人對病之藥也。

    ” 三山麗澤錄上 遵岩王子曰:“仲尼終歲周流,随地講習,上則見其邦君,中則交其公卿大夫,下則進(原字如此,通‘近’――标點者注)其凡民,如丈人漁父之屬,皆有意焉。

    故光輝所及,在鄉滿鄉,在國滿國。

    先生之出遊,亦似之。

    ”先生曰:“鳥獸不可與同群,非斯人而誰與!此原是孔門家法。

    吾人不論出處潛見,取友求益原是吾人分内事。

    予豈敢望古人之光輝,傲然以教人傳道為是?取友求益,竊有志焉。

    若夫人之信否與此學之明與不明,則存乎所遇,非人所能強也。

    至于閉門逾垣,踽踽然潔身獨行,自以為高,則又非予之初心。

    ” 遵岩子曰:“學不厭、誨不倦,教學相長也。

    ”先生曰:“然。

    吾人之學,原與物同體。

    誨人倦時即學有厭處,成己即所以成物,隻是一事,非但相長而已也。

    孔子有雲:‘默而識之’,此是千古學脈,虞廷謂之道心之微。

    學而非默則涉于聲臭,誨人非默則堕于言诠。

    故曰‘何有于我哉’,非自慊之辭,乃真語也。

    若于此悟得及,始可與語聖學。

    ” 遵岩子曰:“千古聖賢之學隻一知字盡之,《大學》誠正修身以齊家治國平天下,隻在緻知。

    《中庸》誠身以悅親信友、獲上治民,隻在明善即緻知也。

    雙江雲格物無功夫,吾有取焉。

    ”先生曰:“此正毫厘之辨。

    若謂格物有功夫,何以曰盡于緻知?若謂格物無功夫,何以曰在于格物?物是天下國家之實事,由良知感應而始有。

    緻知在格物,猶雲欲緻良知,在天下國家實事上緻之雲爾。

    知外無物,物外無知。

    如離了悅親、信友、獲上、治民,更無明善用力處。

    亦非外了明善,另有獲上、治民、悅親、信友之功也。

    以意逆之,可不言而喻矣!” 先生謂遵岩子曰:“正心,先天之學也;誠意,後天之學也。

    ”遵岩子曰:“必以先天後天分心與意者,何也?”先生曰:“吾人一切世情嗜欲,皆從意生。

    心本至善,動于意始有不善。

    若能在先天心體上立根,則意所動自無不善,一切世情嗜欲自無所容,緻知功夫自然易簡省力,所謂後天而奉天時也。

    若在後天動意上立根,未免有世情嗜欲之雜,才落牽纏便費斬截,緻知工夫轉覺繁難,欲複先天心體便有許多費力處。

    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便是先天易簡之學。

    原憲克伐怨欲不行,便是後天繁難之學。

    不可不辨也。

    ” 先生謂遵岩子曰:“吾人學問未能一了百當,隻是信心不及,終日意象紛紛,頭出頭沒,有何了期?吾人且道如何是心,如何是信得及?心無所用則為死灰,不能經世,才欲用時便起煩擾。

    用不用之間,何處着力?日月有明,容光必照,變化雲為,往來不窮而明體未嘗有動,方不涉意象,方為善用其心。

    有諸己始謂之信,非解悟所及也。

    ” 遵岩子問曰:“荊川謂吾人終日擾擾,嗜欲相混,精神不得歸根,須閉關靜坐一二年,養成無欲之體,方為聖學。

    此意如何?”先生曰:“吾人未嘗廢靜坐,若必藉此為了手,未免等待,非究竟法。

    聖人之學,主于經世,原與世界不相離。

    古者教人,隻言藏修遊息,未嘗專說閉關靜坐。

    若日日應感,時時收攝,精神和暢充周,不動于欲,便與靜坐一般。

    況欲根潛藏,非對境則不易發,如金體被銅鉛混雜,非遇烈火則不易銷。

    若以見在感應不得力,必待閉關靜坐養成無欲之體,始為了手,不惟磋卻見在功夫,未免喜靜厭動,與世間已無交涉,如何複經得世?獨修獨行,如方外人則可。

    大修行人,于塵勞煩惱中作道場。

    吾人若欲承接堯舜姬孔學脈,不得如此讨便宜也。

    ” 遵岩子曰:“孔子六十而耳順,此六經中未嘗道之語。

    不曰目與口鼻,惟曰耳順,何謂也?”先生曰:“目以精用,口鼻以氣用,惟耳以神用。

    目有開阖,口有吐納,鼻有呼吸,惟耳無出入,佛家謂之圓通觀,順逆相對。

    孔子五十而知天命,能與太虛同體,方能以虛應世,随聲所入,不聽以耳,而聽之以神,更無好醜簡擇,故謂之耳順。

    此等處更無巧法,惟是終始一志,消盡渣滓,無有前塵,自能神用無方,自能忘順逆。

    ” 三山麗澤錄中 遵岩子居鄉遇拂逆事,時有悄然不豫之色,甚至有怫然不平之氣,方信以為同好惡、公是非,以問于先生。

    先生徐應之曰:"子甚麼聰明,何未之早達也?吾人處世,豈能事事平滿,無不足之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