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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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穎論】 《蔡幼學論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所以與天地并,皆一本而已矣。

    夫苟其本一,則物之盈乎天地間者,宜悉無以異,而豈獨貴于人?然驗其所形見,察其所禀受,則是一也。

    其散而為是,偏而不全,參差而不齊者,則物各有得焉。

    而人之所以為人者,則不然。

    鳴呼!斯人也,固豈有所增益而後至者,蓋亦其本然耳。

    夫惟其本然也,是以與天地并立,而謂之三才,而其充之為聖人者,有以參天地之化也。

    自斯人不反其初也,則不知所以貴者安在,而後能充之者鮮矣。

    故夫子示學者以天地之性,人為貴之說,且天地吾得而見之矣,其孰為之初也?人與物吾得而見之矣,其又孰為之初也?嘗試求所以為天地者,于未判之先,而求所以為人若物者,于有生之始,則天地未判,此一存焉。

    天地既判,此一寓焉。

    有天地,然後有人;有萬物,而此一形焉。

    大抵似相因,而非有以次第也。

    則人固無以異于天地,而萬物亦何以異于人乎?今夫虎狼之噬齧,而禽魚之飲啄,鴻鹄之騰翔,而蚊蚋之雜襲,則是物固有殊分而自适者。

    鹦鹉之能言,而麟鳳之識時,蜂蟲之有别,而鳥烏之知愛,則是物固又有靈而有義者。

    凡其所以然者,意者其必有初焉。

    謂之非天地之性,不可也。

    然惟其禀受之睽,而形見之偏也。

    是以囿于天地之間,而與人不相似,反觀諸人,則入而父子、兄弟、夫婦,出而君臣、鄉黨、朋友,發而為喜、怒、哀、樂、愛、惡、敬、懼,用而為動、靜、語、默、進、退、行、藏,蓋天下共由之,而不可以離,此特其顯而可見者耳。

    而其所謂初者,果安在?其獨無所同然者乎?且夫匹夫匹婦昧昧而不知者,其事親從兄之時,則孝悌之心,油然而生,推而上之,則一念之誠,皆足以進于善,而至于生生而不可已。

    又推而上之,則盡人物之性,而天地之化育,實于我乎?賴而謂之聖人,是其所以然而所由生者,其不謂之初也耶!夫固與物同一初也而若是,其殆不若是,無以立三才之道耶!雖然,均是人也。

    上焉者為聖人,而下焉者日用而不知。

    苟聖人矣,誠足以參天地;苟日用而不知也,則雖有是性,其異于物者幾希矣!人見其如此也,則以為聖人固有大過人者,而又不可以一等論。

    由是率天地之人而自賊其貴,而聖人愈不可見矣。

    惟聖人謂是貴者,天地之同然也。

    天地得之,以為天地;而人得之,未始不可以參天地。

    故其所以垂世立教者,不徒曰性相近,而必曰成性;不徒曰性善,而必曰養性。

     夫求性之所以善且相近者,莫切于愚夫愚婦;而所以養而盡其性者,莫若以誠。

    向使學者緻知于其初,而存誠以力行,則習之而日察,履之而日著,其如父子、君臣、兄弟、朋友盡道,其于喜怒哀樂、愛惡敬懼也中節。

    其于動靜語默、進退行藏也,皆時措之宜。

    則聖之事,自吾分内,而何異之有乎?夫子之繼斯言曰:人之行,莫大于孝,嗚呼!此固其初者也?學者能于事親之時察之,則亦庶幾矣。

    徐誼論天地之性人為貴:知三才有同然之性,又知君子有盡性之道,而後可與言人矣。

    夫人也者,禀乎天地而同乎天地,配兩儀而三之。

    夫孰有貴于此者,物交物而喪其真,于是乎始與天地不相似,紛争之故起,戕賊之禍興,往往失其所以為人。

    世之言性者,至是而始無所據,惟君子為能知其初,則知吾所以為人者矣。

    夫且存而養之,察吾固有之純全,廣大周流動循其則,而使無一用之不盡,極而至于位天地、育萬物,無往而不可,則盡吾所以為人者矣,是其為貴雖夫人有之,而獨于盡性者得之,故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此夫子論性之要言也。

    自是言之不明也。

    學者不勝其多端,相持不決,而有異端之論,捷出而乘之,廢棄斯人之所以貴,一切委之渾然,謂人與物同乎一性,無有差别也。

    而後儒者之功用,所謂率性之道,修道之教者,毫末無所措,何也?觇其生生之原,渾然而無别,固将悠然委聽若萬物然。

    視聽言動,不必于禮,心思智慮,一歸于無,聖賢德業,蓋幾于熄,所謂人者,又何有馬?嗚呼!古今論性失其歸者多矣,未有與夫子背馳,而為害之極至此者也。

    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昔嘗排之矣,孰知夫是說之不熄也?飛潛動植,雖同乎一氣,造物之巧,無所加焉,物之為物,生始乎乾坤,而不能同乾坤之用。

    人之為人,亦生始乎乾坤,而終有以贊乾坤之機,此性之妙,所以獨尊乎人,而與三才并列者也。

    聖人之論蓋止于是,而無異說焉。

    此論一明,則學者之學,有所因而緻其力,有所見而造其極,盡其所以為人,而同其功用于天地;此論不明,則學者之學,虛無放誕,高言相誇,失其所以為人,而卒于草木禽獸無擇,君子所不可不辨也。

    嗚呼!孰能推明此理,以定異說之滔滔乎?夫人之貴也,屈伸同乎天地之辟阖,動靜同乎天地之晝夜,噓而春,吸而秋,推而言之,罔或少間,人見其若此也,蓋有本之者焉?天地之本,不容言也,其可見者形于一元之運,分于陰陽,照于日月,澤于雨露,動于雷霆,凡所以為天地者,皆此性之形見也。

    人之本,不容言也,其可見者發于一心之運,為仁義,為文武,為禮儀三百,為威儀三千,為參天地贊化育之功,凡所以為人者,皆此性之形見也。

    有生之初,不為聖賢有餘,不為愚鄙不足,人人有貴于已者,此也。

    世之人斫喪于嗜欲,颠實乎得喪,三綱五常,散亂紛雜,而所貴者,乃不可考,此豈性之罪也哉!此豈足以與于三才之列哉!惟君子知其可貴也,則于吾身之中,确然有以見天地之全,而盡其可貴也。

    則于吾身之中,凝然有以具天地之全,使夫人而能緻知以察之,自盡以體之,皆自緻乎君子之域,則天下皆其人也,皆可貴者也,世固有是理也。

    大道之行也。

    以先覺覺後覺,至于人人有士君子之行也,則亦有是事也。

    夫子之言,蓋信而有證矣。

    夫子之言性,初不多見,曰性相近也。

    曰成之者性,曰成性存存,雖寥寥數語,而推明此性之尊,初無暧昧不明之處,既而子思有率性盡性之說,孟子有性善之說,與《六經》之文,探顧索隐之辭,仁義禮樂之具,所以開明乎此性,而防檢乎?此性明白于天下,異論當無所廁其迹也,奈何荀卿為孔氏而有性惡之說;楊雄為孔氏,而有善惡混之說;韓愈為孔氏,而又有三品之說。

    夫子之所以推尊斯人之性,而指示天下者,經三說而潰亂矣。

    三子之駕說,将以明道也,孰知其害道之至此也?雖然,若三子者,未必敢于為異論也。

    見之不明焉耳,猶有扶持名教之心焉?蓋未廢夫修為之說也。

    嗚呼!未有若混人物之性于無差别之域,廢吾儒功用者之為禍深且酷也。

    學者于此,要當相與明目而辨之。

    王宗度《論善擇者制人》:談仁義于戰國之世,儒者蓋難乎其言也。

    夫苟難乎其言也,則儒者于此,亦必有權以濟道者而入之,庶乎樂于吾之說者,猶可以異其聽,而漸去其習也。

    夫自源阻流抑末歸正,不即其目前可喜之效,而安之于無所容心,儒者豈不能言之。

    而時方急于權勢功利之近效,則殆将以吾說為迂也。

    迂固非知道者之所病,而道之不行,則亦維持王道者之所深憂也。

    故吾惟母曲其說以規利,母舍其道以徇人耳,曉然力辨義信權謀于毫厘之際,而假其制人之利,以婉吾說,而誘其入,則聽之者不逆,而言之者亦不迂,議者乎何尤?荀卿子屢緻意于霸王之辨,而繼之曰:善擇者制人。

    是固不可不擇王而行之也。

    然王者之道,豈獨為制人之具乎?噫!吾固知荀卿子之言,在戰國之世不得不然也。

    夫嚴于衛聖人之道,而尊王以黜霸者,固儒者之責也?然狃于持其說之大,一切舉近效可喜之事,植之封畛之外,而不屑言,則時君世主,急于圖功者,且将曰:世務不可問之儒者,此固不知儒之罪,而亦儒者執論之過也。

    且儒者平日之所學問,之所講明,不欲濟世以求用則已。

    如其有意于濟斯民也,扶持是君,而充擴是道也。

    又不幸而生于三代之後,而乃牢執其說,謂仁義之必無近效,王者之必不制人,優遊不迫之治,必無斬艾懲創之利,彼無貪于吾之說,而吾略不假借于彼之所觊幸,亦戛戛乎難入矣!其于立言垂教之責則無負,而權以濟道則未也。

    昔者孟子之書,蓋判義利,分德力,嚴乎其不可犯矣,而時亦有所寬,而道之入也。

    有所假,而誘之聽也;委曲其辭,而馴揉其心也。

    教之以為仁,而與之以無敵之名,假制挺撻秦楚之威,以勉其孝悌忠信之修,屈先王于好色好貨不美之名,以開其與民同欲之意。

    孟子豈不知拔本塞源,一以正告之為得哉!抑亦因其資,而為之說也。

    吾觀荀卿《王霸》一篇,反覆明白,而言之者不一再而止,何其确于《王霸》之辨也?及其以制人之說,而為善擇者之功,則又未免震于禦服求勝之事,又何駁于《王霸》之用也?嗚呼!荀卿子之意則有在矣!戰國之君,富疆是狃,權力是勝,非可遽然納之于正,而其欲也。

    況道大則難從,效久則易厭,告之難從之道,而又遲其效,以滋其厭之心,無怪乎霸之不王也。

    吾甯嚴張厲之功,于和緩之中,駕命令加意之說,于君子長者之道,庶幾霸者之聞吾說,且曰:制人顯效也,王者美名也。

    吾不失吾所觊慕之顯效,而又得古人之美名,何憚而不行之哉!雖未可以使之純乎仁義之舉,而主盟自好之諸候,有伐叛存亡之師,救民恤災之政,王道之粗,猶見其一二也。

    嗟乎山之堅難穴也,有指之曰:彼有王,則人且窮其力而不厭;淵之深,難入也。

    有告之曰:彼有珠,則勇者躍而不顧。

    王道之易行非若穴山墜淵之難也,而霸者貪制人之功,尤甚于好珠玉之利,其能無擇之之喜乎?蓋嘗三複荀卿之言,非徒以制人之說,而誘其入也。

    如曰義立而王,信立而霸。

    夫義固王者也,遇民之信,堯舜且不能廢,信之立果不足以王乎?荀卿甯屈之名于霸,亦欲時君之為霸者,則不可舍吾先王之信,此因而正之也。

    權謀本霸者之用,則遽屏之以亡,此又危而谕之也。

    誘而入之,雖憚必從,因而正之,雖迷必複,危而谕之,雖昏必懼。

    荀卿之于王霸,蓋别白于中者甚明,而劑量運用于其言者,莫不有深意存焉,未可一概論也。

    不然終篇斷之曰:粹而王,駁而霸,湯文齊晉之用心,兩言而定,而後世王霸之說,皆折衷于此。

    則荀卿之審于見,蓋素矣,豈固欲以制人厚誣王道耶?不特此爾,卿嘗言曰:道德之威成乎安疆。

    夫既謂之道德,則人自心悅,而誠服之,何假于威與疆哉?蓋借威疆而信道德,是亦以制人,而誘其行王之意也。

    學者要當考戰國之時,以即荀卿子之心。

     【迂齋論說】 《君子責己待人如何論》:退之兩句可謂曲盡,無複遺論矣。

    然隻是并設兩端,無所輕重。

    學者若實要下工夫,須當知古之君子,其待人輕以約者,正為其責己重以周也。

    蓋待人之輕以約,生于責己之重以周耳。

    重之為言,以天下所至難之事望于己。

    周之為言,以吾身所己能之事為猶未備,蓋人己對立于天下,詳于己則不暇詳于人。

    苟詳于人,則必約于己者也。

    古之君子,其身之所自負荷者甚重,而所以自期待者甚遠。

    有少不到,便若負千有過惡;有無限好處,卻一似全然欠阙。

    朝儆夕惕,淵臨水履,反觀内照,惟恐蹈于小人之歸。

    人之善不善,于我乎何預?尚何暇移所以點檢吾身者,而點檢他人哉?凡人之精于點檢它人者,隻為許多工夫,用在它人身上,自己既不用工,自然有暇去窺人過失。

    故責己愈重,則待人愈輕;責己愈周,而待人愈約,蓋精神全用工在自己上,更不暇照管它人。

    人與己不兩立,此重則彼輕,己詳則彼不得不略。

    後之君子反此,待己廉所以責人詳。

    下一句從上一句生成湯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上一句從下一句生古之君子,惟其責己重以周,所以待人輕以約,成湯之與人不求備耶?其檢身若不及也。

    檢身方且不及,責人何暇求備乎?存南 【翁謬餘集】 《閱人齋記》:十月作王德符扁《讀書寓舍》曰:閱人齊天地亦傳舍爾,奚獨傳舍哉!傳舍閱人耶?人閱傳舍耶?如欲知之,問諸傳舍《陳靖集·上太宗聚人議》:臣伏以天生民,為國之本,地生百谷;為民之财,國非民罔興。

    民非财罔聚,故書有本固邦甯之旨,《易》有聚人曰财之文。

    考斯格言,誠為要道,夫先王之聚民也,豈能耕與之食,織與之衣,蓋開其貨殖之門,示以農桑之本,俾夫養生送死,力服田疇,而無輕家離鄉之心,是知理國之道。

    聚人為先,人聚則野無閑田,家無乞用,義夫節婦由是而生,内則恭睦于親姻,外則協和于鄉黨,争訟無所作,邪僞無所安,欲其教化不行,不可得也。

    苟不然者,則官無定籍,世無浮民,逆黨兇徒,由是而起,小則幹陵于闾裡,大則侵轶于州縣,禮遜無所興,仁信無所設,欲其刑罰不用,不亦難乎?是知王者察逆順之端,究存亡之理,設識官以持國本,立井田以節民财,貧弱者不使之饑寒,富豪者不使之兼并,小大畢濟,遐迩同歸,然後賦調上均,而國無苛斂;衣食下給,而人無他求。

    倉禀充盈,時俗康阜,既庶且富,近悅遠來,盡令四海之民,鹹若一家之子,縱有風雨不節,螟為災,但可以小虞,未足以大害也。

    而自秦壞周制,立阡陌而尚戰功,漢因秦規,益算缗而取民利,故使國内鹹怨,天下無聊,至有劉項之急,莽卓之亂也。

    逮夫晉魏迄于隋唐,其間明主昏君,治亂相繼,或增之以掊克,或施之以寬平,或用相國而資于民,或利當時而弊後世,損益之理,史籍具存。

    然則地之生财有時,人之用力有倦,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