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傳志之屬上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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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刺客列傳 曹沫者,魯人也,以勇力事魯莊公。

    莊公好力。

    曹沫為魯将,與齊戰,三敗北。

    魯莊公懼,乃獻遂邑之地以和。

    猶複以為将。

     齊桓公許與魯會于柯而盟。

    桓公與莊公既盟於壇上,曹沫執匕首劫齊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動,而問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齊強魯弱,而大國侵魯亦甚矣。

    今魯城壞即壓齊境,君其圖之。

    ”桓公乃許盡歸魯之侵地。

    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壇,北面就群臣之位,顔色不變,辭令如故。

    桓公怒,欲倍其約。

    管仲曰:“不可。

    夫貪小利以自快,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與之。

    ”於是桓公乃遂割魯侵地,曹沫三戰所亡地盡複予魯。

     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吳有專諸之事。

     專諸者,吳堂邑人也。

    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吳也,知專諸之能。

    伍子胥既見吳王僚,說以伐楚之利。

    吳公子光曰:“彼伍員父兄皆死於楚而員言伐楚,欲自為報私雠也,非能為吳。

    ”吳王乃止。

    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殺吳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說以外事。

    ”乃進專諸於公子光。

     光之父曰吳王諸樊。

    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次曰夷眜,次曰季子劄。

    諸樊知季子劄賢而不立太子,以次傳三弟,欲卒緻國于季子劄。

    諸樊既死,傳馀祭。

    馀祭死,傳夷眜。

    夷眜死,當傳季子劄;季子劄逃不肯立,吳人乃立夷眜之子僚為王。

    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當立;必以子乎,則光真適嗣,當立。

    ”故嘗陰養謀臣以求立。

     光既得專諸,善客待之。

    九年而楚平王死。

    春,吳王僚欲因楚喪,使其二弟公子蓋馀、屬庸将兵圍楚之灊;使延陵季子於晉,以觀諸侯之變。

    楚發兵絕吳将蓋馀、屬庸路,吳兵不得還。

    於是公子光謂專諸曰:“此時不可失,不求何獲!且光真王嗣,當立,季子雖來,不吾廢也。

    ”專諸曰:“王僚可殺也。

    母老子弱,而兩弟将兵伐楚,楚絕其後。

    方今吳外困於楚,而内空無骨鲠之臣,是無如我何。

    ”公子光頓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中,而具酒請王僚。

    王僚使兵陳自宮至光之家,門戶階陛左右,皆王僚之親戚也。

    夾立侍,皆持長铍。

    酒既酣,公子光詳為足疾,入窟室中,使專諸置匕首魚炙之腹中而進之。

    既至王前,專諸擘魚,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

    左右亦殺專諸,王人擾亂。

    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盡滅之,遂自立為王,是為阖闾。

    阖闾乃封專諸之子以為上卿。

     其後七十馀年而晉有豫讓之事。

     豫讓者,晉人也,故嘗事範氏及中行氏,而無所知名。

    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寵之。

    及智伯伐趙襄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滅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

    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

    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

    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雠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宮塗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

    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廁之刑人,則豫讓,内持刀兵,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

    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

    且智伯亡無後,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

    ”卒醳去之。

     居頃之,豫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

    其妻不識也。

    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

    ”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

    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豫讓曰:“既已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

    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将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 既去,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於所當過之橋下。

    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

    ”使人問之,果豫讓也。

    於是襄子乃數豫讓曰:“子不嘗事範、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雠,而反委質臣於智伯。

    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雠之深也?”豫讓曰:“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皆衆人遇我,我故衆人報之。

    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襄子喟然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

    子其自為計,寡人不複釋子!”使兵圍之。

    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

    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

    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緻報雠之意,則雖死不恨。

    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豫讓。

    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

    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

     其後四十馀年而轵有聶政之事。

     聶政者,轵深井裡人也。

    殺人避仇,與母、姊如齊,以屠為事。

     久之,濮陽嚴仲子事韓哀侯,與韓相俠累有卻。

    嚴仲子恐誅,亡去,遊求人可以報俠累者。

    至齊,齊人或言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間。

    嚴仲子至門請,數反,然後具酒自暢聶政母前。

    酒酣,嚴仲子奉黃金百溢,前為聶政母壽。

    聶政驚怪其厚,固謝嚴仲子。

    嚴仲子固進,而聶政謝曰:“臣幸有老母,家貧,客遊以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養親。

    親供養備,不敢當仲子之賜。

    ”嚴仲子辟人,因為聶政言曰:“臣有仇,而行遊諸侯衆矣;然至齊,竊聞足下義甚高,故進百金者,将用為大人粗粝之費,得以交足下之驩,豈敢以有求望邪!”聶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

    ”嚴仲子固讓,聶政竟不肯受也。

    然嚴仲子卒備賓主之禮而去。

     久之,聶政母死。

    既已葬,除服,聶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裡,枉車騎而交臣。

    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未有大功可以稱者,而嚴仲子奉百金為親壽,我雖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

    夫賢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而政獨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終,政将為知己者用。

    ”乃遂西至濮陽,見嚴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終。

    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請得從事焉!”嚴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俠累,俠累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處兵衛甚設,臣欲使人刺之,終莫能就。

    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其車騎壯士可為足下輔翼者。

    ”聶政曰:“韓之與衛,相去中間不甚遠,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生得失則語洩,語洩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雠,豈不殆哉!”遂謝車騎人徒,聶政乃辭獨行。

     杖劍至韓,韓相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衛侍者甚衆。

    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

    聶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遂以死。

     韓取聶政屍暴於市,購問莫知誰子。

    於是韓縣購之,有能言殺相俠累者予千金。

    久之莫知也。

     政姊榮聞人有刺殺韓相者,賊不得,國不知其名姓,暴其屍而縣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與?嗟乎,嚴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屍哭極哀,曰:“是轵深井裡所謂聶政者也。

    ”市行者諸衆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何敢來識之也?”榮應之曰:“聞之。

    然政所以蒙污辱自棄於市販之間者,為老母幸無恙,妾未嫁也。

    親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嚴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澤厚矣,可柰何!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大驚韓市人。

    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晉、楚、齊、衛聞之,皆曰:“非獨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

    鄉使政誠知其姊無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難,必絕險千裡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韓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許嚴仲子也。

    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 其後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荊轲之事。

     荊轲者,衛人也。

    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

    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

     荊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衛元君不用。

    其後秦伐魏,置東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野王。

     荊轲嘗遊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

    荊轲出,人或言複召荊卿。

    蓋聶曰:“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

    ”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駕而去榆次矣。

    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荊轲遊於邯鄲,魯句踐與荊轲博,争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轲嘿而逃去,遂不複會。

     荊轲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

    荊轲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轲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

    荊轲雖遊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遊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

    其之燕,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

    燕太子丹者,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與丹驩。

    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

    歸而求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

    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禍之至。

    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

    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衆而士厲,兵革有馀。

    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

    柰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圖之。

    ” 居有間,秦将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不可。

    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将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

    願太子疾遣樊将軍入匈奴以滅口。

    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其後乃可圖也。

    ”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

    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将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彊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

    願太傅更慮之。

    ”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所謂‘資怨而助禍’矣。

    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

    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

    ”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諾。

    ”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

    田光曰:“敬奉教。

    ”乃造焉。

     太子逢迎,卻行為導,跪而蔽席。

    田光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

    ”田光曰:“臣聞骐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裡;至其衰老,驽馬先之。

    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

    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

    ”太子曰:“願因先生得結交於荊卿,可乎?”田光曰:“敬諾。

    ”即起,趨出。

    太子送至門,戒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洩也!”田光俯而笑曰:“諾。

    ”偻行見荊卿,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

    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

    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願足下過太子於宮。

    ”荊轲曰:“謹奉教。

    ”田光曰:“吾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之。

    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洩’,是太子疑光也。

    夫為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

    ”欲自殺以激荊卿,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

    ”因遂自刎而死。

     荊轲遂見太子,言田光已死,緻光之言。

    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丹所以誡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也。

    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豈丹之心哉!”荊轲坐定,太子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棄其孤也。

    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厭。

    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

    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将數十萬之衆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雲中。

    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

    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

    諸侯服秦,莫敢合從。

    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闚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願矣。

    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

    彼秦大将擅兵於外而内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

    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

    ”久之,荊轲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太子前頓首,固請毋讓,然後許諾。

    於是尊荊卿為上卿,舍上舍。

    太子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轲所欲,以順適其意。

     久之,荊轲未有行意。

    秦将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懼,乃請荊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轲曰:“微太子言,臣願谒之。

    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

    夫樊将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

    誠得樊将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

    ”太子曰:“樊将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将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

    今聞購将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将柰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将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柰何?”荊轲曰:“願得将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則将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

    将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刭。

    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

    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

    乃裝為遣荊卿。

    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

    乃令秦舞陽為副。

    荊轲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

    頃之,未發,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複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

    ”荊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彊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

    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

    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轲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

    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複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

    於是荊轲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币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

    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内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

    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

    ”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鹹陽宮。

    荊轲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柙,以次進。

    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

    荊轲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慴。

    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

    ”秦王謂轲曰:“取舞陽所持地圖。

    ”轲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

    拔劍,劍長,操其室。

    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

    荊轲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

    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轲乃逐秦王。

    而卒惶急,無以擊轲,而以手共搏之。

    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轲也。

    秦王方環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負劍,遂拔以擊荊轲,斷其左股。

    荊轲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

    秦王複擊轲,轲被八創。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

    ”於是左右既前殺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溢,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轲也。

    ” 於是秦王大怒,益發兵詣趙,诏王翦軍以伐燕。

    十月而拔薊城。

    燕王喜、太子丹等盡率其精兵東保於遼東。

    秦将李信追擊燕王急,代王嘉乃遺燕王喜書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

    今王誠殺丹獻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斬太子丹,欲獻之秦。

    秦複進兵攻之。

    後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為皇帝。

    於是秦逐太子丹、荊轲之客,皆亡。

    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

    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築,傍徨不能去。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

    ”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

    ”家丈人召使前擊築,一坐稱善,賜酒。

    而高漸離念久隐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築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

    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

    使擊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

    宋子傳客之,聞於秦始皇。

    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

    ”秦皇帝惜其善擊築,重赦之,乃矐其目。

    使擊築,未嘗不稱善。

    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築中,複進得近,舉築樸秦皇帝,不中。

    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複近諸侯之人。

     魯句踐已聞荊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荊轲,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太過。

    又言荊轲傷秦王,皆非也。

    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遊,具知其事,為餘道之如是。

    自曹沫至荊轲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灌夫傳附) 魏其侯窦嬰者,孝文後從兄子也。

    父世觀津人。

    喜賓客。

    孝文時,嬰為吳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後愛之。

    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飲。

    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從容言曰:“千秋之後傳梁王。

    ”太後驩。

    窦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此漢之約也,上何以得擅傳梁王!”太後由此憎窦嬰。

    窦嬰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後除窦嬰門籍,不得入朝請。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窦毋如窦嬰賢,乃召嬰。

    嬰入見,固辭謝病不足任。

    太後亦慚。

    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甯可以讓邪?”乃拜嬰為大将軍,賜金千斤。

    嬰乃言袁盎、栾布諸名将賢士在家者進之。

    所賜金,陳之廊庑下,軍吏過,辄令财取為用,金無入家者。

    窦嬰守荥陽,監齊趙兵。

    七國兵已盡破,封嬰為魏其侯。

    諸遊士賓客争歸魏其侯。

    孝景時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侯,諸列侯莫敢與亢禮。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為太子傅。

    孝景七年,栗太子廢,魏其數争不能得。

    魏其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之下數月,諸賓客辯士說之,莫能來。

    梁人高遂乃說魏其曰:“能富貴将軍者,上也;能親将軍者,太後也。

    今将軍傅太子,太子廢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間處而不朝。

    相提而論,是自明揚主上之過。

    有如兩宮螫将軍,則妻子毋類矣。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請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後數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後豈以為臣有愛,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

    難以為相,持重。

    ”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绾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後同母弟也,生長陵。

    魏其已為大将軍後,方盛,蚡為諸郎,未貴,往來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

    及孝景晚節,蚡益貴幸,為太中大夫。

    蚡辯有口,學槃盂諸書,王太後賢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稱制,所鎮撫多有田蚡賓客計筴,蚡弟田勝,皆以太後弟,孝景後三年封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為相,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魏其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

    籍福說武安侯曰:“魏其貴久矣,天下士素歸之。

    今将軍初興,未如魏其,即上以将軍為丞相,必讓魏其。

    魏其為丞相,将軍必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讓賢名。

    ”武安侯乃微言太後風上,於是乃以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

    籍福賀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惡,惡人衆,亦且毀君侯。

    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毀去矣。

    ”魏其不聽。

     魏其、武安俱好儒術,推毂趙绾為禦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

    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為服制,以興太平。

    舉適諸窦宗室毋節行者,除其屬籍。

    時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窦太後。

    太後好黃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趙绾、王臧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窦太後滋不說魏其等。

    及建元二年,禦史大夫趙绾請無奏事東宮。

    窦太後大怒,乃罷逐趙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彊侯莊青翟為禦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雖不任職,以王太後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趨勢利者,皆去魏其歸武安,武安日益橫。

    建元六年,窦太後崩,丞相昌、禦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

    以武安侯蚡為丞相,以大司農韓安國為禦史大夫。

    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貴甚。

    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腑為京師相,非痛折節以禮诎之,天下不肅。

    當是時,丞相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

    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

    ”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退。

    嘗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

    武安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

    田園極膏腴,而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

    前堂羅锺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

    諸侯奉金玉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魏其失窦太後,益疏不用,無勢,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軍獨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獨厚遇灌将軍。

     灌将軍夫者,颍陰人也。

    夫父張孟,嘗為颍陰侯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