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傳志之屬上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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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項羽本紀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

    初起時,年二十四。

    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将項燕,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

    項氏世世為楚将,封於項,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

    項梁怒之。

    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

    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項梁嘗有栎陽逮,乃請蕲獄掾曹咎書抵栎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

    項梁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

    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

    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秦始皇帝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

    籍長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等起大澤中。

    其九月,會稽守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

    吾聞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

    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将。

    ”是時桓楚亡在澤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

    ”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

    梁複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諾。

    ”梁召籍入。

    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

    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绶。

    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

    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

    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

    梁部署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

    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

    梁曰:“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

    ”衆乃皆伏。

    於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将,徇下縣。

     廣陵人召平於是為陳王徇廣陵,未能下。

    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

    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

    ”項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

    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

    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

    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

    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

    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嬰乃不敢為王。

    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

    今欲舉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於是衆從其言,以兵屬項梁。

    項梁渡淮,黥布、蒲将軍亦以兵屬焉。

    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距項梁。

    項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

    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

    ”乃進兵擊秦嘉。

    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

    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

    景駒走死梁地。

    項梁已并秦嘉軍,軍胡陵,将引軍而西。

    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别将朱雞石、馀樊君與戰。

    馀樊君死。

    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

    項梁乃引兵入薛,誅雞石。

    項梁前使項羽别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

    已拔,皆阬之。

    還報項梁。

    項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别将會薛計事。

    此時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範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

    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

    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

    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

    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為能複立楚之後也。

    ”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所望也。

    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

    項梁自号為武信君。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大破秦軍於東阿。

    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

    假亡走楚。

    假相田角亡走趙。

    角弟田間故齊将,居趙不敢歸。

    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

    項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

    數使使趣齊兵,欲與俱西。

    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

    ”項梁曰:“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

    ”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於齊。

    齊遂不肯發兵助楚。

    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别攻城陽,屠之。

    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

    沛公、項羽乃攻定陶。

    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

    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起東阿,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

    宋義乃谏項梁曰:“戰勝而将驕卒惰者敗。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

    ”項梁弗聽。

    乃使宋義使於齊。

    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将見武信君乎?”曰:“然。

    ”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能下。

    沛公、項羽相與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

    ”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

    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砀。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

    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馀為将,張耳為相,皆走入钜鹿城。

    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钜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

    陳馀為将,将卒數萬人而軍钜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并項羽、呂臣軍自将之。

    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

    以沛公為砀郡長,封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

    兵未戰而先見敗徵,此可謂知兵矣。

    ”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将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将,範增為末将,救趙。

    諸别将皆屬宋義,号為卿子冠軍。

    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

    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内,破秦軍必矣。

    ”宋義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

    故不如先鬥秦趙。

    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

    ”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

    天寒大雨,士卒凍饑。

    項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

    趙舉而秦彊,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專屬於将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項羽晨朝上将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

    ”當是時,諸将皆慴服,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将軍家也。

    今将軍誅亂。

    ”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将軍。

    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

    使桓楚報命於懷王。

    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将軍,當陽君、蒲将軍皆屬項羽。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

    乃遣當陽君、蒲将軍将卒二萬渡河,救钜鹿。

    戰少利,陳馀複請兵。

    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

    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

    涉間不降楚,自燒殺。

    當是時,楚兵冠諸侯。

    諸侯軍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縱兵。

    及楚擊秦,諸将皆從壁上觀。

    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

    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将,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将軍,諸侯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

    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

    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

    至鹹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

    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於中,下無可為者。

    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於死。

    願将軍孰計之。

    ”陳馀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

    蒙恬為秦将,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裡,竟斬陽周。

    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

    今将軍為秦将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并起滋益多。

    彼趙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将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将軍以脫其禍。

    夫将軍居外久,多内卻,有功亦誅,無功亦誅。

    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

    今将軍内不能直谏,外為亡國将,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将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子為僇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

    約未成,項羽使蒲将軍日夜引兵度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

    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

    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

    ”軍吏皆曰:“善。

    ”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

    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

    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

    使長史欣為上将軍,将秦軍為前行。

    到新安。

    諸侯吏卒異時故繇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将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

    ”諸将微聞其計,以告項羽。

    項羽乃召黥布、蒲将軍計曰:“秦吏卒尚衆,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

    ”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馀萬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

    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

    又聞沛公已破鹹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

    項羽遂入,至于戲西。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項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

    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财貨,好美姬。

    今入關,财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

    急擊勿失。

    ”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

    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

    曰:“毋從俱死也。

    ”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驚,曰:“為之柰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鲰生說我曰‘距關,毋内諸侯,秦地可盡王也’。

    故聽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柰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

    ”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

    ”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張良出,要項伯。

    項伯即入見沛公。

    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将軍。

    所以遣将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

    日夜望将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項伯許諾。

    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

    ”沛公曰:“諾。

    ”於是項伯複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

    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

    ”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馀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将軍戮力而攻秦,将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複見将軍於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軍與臣有卻。

    ”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

    ”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

    項王、項伯東向坐。

    亞父南向坐。

    亞父者,範增也。

    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

    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

    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

    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

    ”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

    ”項王曰:“諾。

    ”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哙。

    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

    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

    ”哙即帶劍擁盾入軍門。

    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内,樊哙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眦盡裂。

    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哙者也。

    ”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

    ”則與鬥卮酒。

    哙拜謝,起,立而飲之。

    項王曰:“賜之彘肩。

    ”則與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啗之。

    項王曰:“壯士,能複飲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

    懷王與諸将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

    故遣将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

    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

    ”項王未有以應,曰:“坐。

    ”樊哙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樊哙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

    ”於是遂去。

    乃令張良留謝。

    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鬥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

    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

    ”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裡。

    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哙、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郦山下,道芷陽間行。

    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裡耳。

    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

    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将軍足下。

    ”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

    ”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

    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

    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

    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

    ”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項王聞之,烹說者。

     項王使人緻命懷王。

    懷王曰:“如約。

    ”乃尊懷王為義帝。

    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将相。

    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

    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諸君與籍之力也。

    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

    ”諸将皆曰:“善。

    ”乃分天下,立諸将為侯王。

    項王、範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

    ”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

    ”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

    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漢王。

    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都廢丘。

    長史欣者,故為栎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

    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都栎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

    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

    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

    趙将司馬卬定河内,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趙王歇為代王。

    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

    當陽君黥布為楚将,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

    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

    義帝柱國共敖将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

    燕将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

    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

    齊将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

    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

    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将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陳馀棄将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

    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

    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

    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裡,必居上遊。

    ”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

    趣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

    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

    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并王其地。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将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

    田都走楚。

    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

    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

    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殺擊濟北王田安,并王三齊。

    榮與彭越将軍印,令反梁地。

    陳馀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

    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其群臣諸将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馀以為不可。

    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馀兵,請以擊常山,以複趙王,請以國為扞蔽。

    ”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

    陳馀悉發三縣兵,與齊并力擊常山,大破之。

    張耳走歸漢。

    陳馀迎故趙王歇於代,反之趙。

    趙王因立陳馀為代王。

     是時,漢還定三秦。

    項羽聞漢王皆已并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

    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

    令蕭公角等擊彭越。

    彭越敗蕭公角等。

    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

    ”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并滅楚。

    ”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徵兵九江王布。

    布稱疾不往,使将将數千人行。

    項王由此怨布也。

    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将兵會戰。

    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

    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阬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

    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

    齊人相聚而叛之。

    於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反城陽。

    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春,漢王部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

    項王聞之,即令諸将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

    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

    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

    漢軍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殺漢卒十馀萬人。

    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

    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馀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

    圍漢王三匝。

    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

    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

    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

    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堕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

    如是者三。

    曰:“雖急不可以驅,柰何棄之?”於是遂得脫。

    求太公、呂後不相遇。

    審食其從太公、呂後間行,求漢王,反遇楚軍。

    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是時呂後兄周呂侯為漢将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

    至荥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荥陽,複大振。

    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荥陽南京、索間,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荥陽而西。

     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荥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

    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複與楚而背漢。

    漢軍荥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

    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荥陽以西為漢。

     項王欲聽之。

    曆陽侯範增曰:“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後必悔之。

    ”項王乃與範增急圍荥陽。

    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項王。

    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舉欲進之。

    見使者,詳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

    ”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

    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範增與漢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