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奏議之屬二

關燈
前者銳而今者挫。

    然而勢因時變,事與理乖,當易而反難,當進而中止,本末殊趣,前後易方,順理之常,必不如此。

    臣故曰:将非其人者,兵雖衆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雖材不為用。

    此自昔必然之效,但未審令茲事實,得無近於此乎?在陛下熟察而亟救之耳,固不在益兵以生事,加賦以殄人,無纾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患。

    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兵者财之蠹也。

    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颠瘁,而根柢蹶拔矣。

    惟陛下重慎之,愍惜之。

    今師興三年,可謂久矣;稅及百物,可謂繁矣;陛下為之宵衣旰食,可謂憂勤矣;海内為之行赍居送,可謂勞敝矣。

    而寇亂有益,翦滅無期,人搖不甯,事變難測。

    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速則乘機,遲則生變,此兵法深切之誡,往事明著之驗也。

     夫投膠以變濁,不如澄其源而濁變之愈也;揚湯以止沸,不如絕其薪而沸止之速也。

    是以勞心於服速者,莫若修近而其遠自來;多方以救失者,莫若改行而其失自去。

    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

    修近之道,改行之方,易於舉毛,但在陛下然之與否耳。

    傥或重難易制,姑務持危,則當校禍患之重輕,辯攻守之緩急。

    臣謂幽燕恒魏之寇,勢緩而禍輕;汝洛荥汴之虞,勢急而禍重。

    緩者宜圖之以計,今失於屯戍太多;急者宜備之以嚴,今失於守禦不足。

    何以言其然也?自胡羯稱亂,首起薊門,中興巳來,未暇芟蕩,因其降将,即而撫之,朝廷置河朔於度外,殆三十年,非一朝一夕之所急也。

    田悅累經覆敗,氣沮勢羸偷全馀生,無複遠略。

    武俊蕃種,有勇無謀,朱滔卒材,多疑少決。

    皆受田悅誘陷,遂為猖狂出師,事起無名,衆情不附,進退惶惑,内外防虞。

    所以才至魏郊,遽又退歸巢穴,意在自保,勢無他圖。

    加以洪河太行禦其沖,并汾潞壓其腹,雖欲放肆,亦何能為。

     又此郡兇徒,互相劫制,急則合力,退則背憎,是皆苟且之徒,必無越轶之患,此臣所謂幽燕恒魏之寇,勢緩而禍輕。

    希烈忍,於傷殘,果於吞噬,據蔡許富全之地,益鄧襄鹵獲之資,意殊無厭,兵且未衄,(一作恤)東寇則轉輸将阻,北窺則都城或驚。

    此臣所謂汝洛荥汴之虞,勢急而禍重。

    代朔靈之騎士,自昔之精騎也;上黨盟津之步卒,當今之練卒也。

    悉此︹勁,委之山東,勢分於将多,财屈於兵廣,以攻則曠歲不進,以守則數倍有馀,各懷顧瞻,遞欲推倚,此臣所謂緩者宜圖之以計,今失於屯戍太多。

    李勉以文吏之材,當浚郊奔突之會;哥舒曜以烏合之衆,襄野豺狼之群。

    陛下雖連發禁軍,以為繼援,累敕諸鎮,務使協同,睿旨殷憂,人思自效。

    但恐本非素習,令不适從,奔鲸觸羅,倉卒難制,首鼠應敵,因循莫前。

    此臣所謂急者宜備之以嚴,今失於守禦不足。

    陛下若察其緩争,審其重輕,使懷光帥師救襄城之圍,李還鎮為東都之援,汝洛既固,梁宋亦安。

    是乃取有馀,救不足,罷關右賦車籍馬之擾,減山東飛刍挽粟之勞。

    無擾則禍亂不生,息勞則物力可濟,非止排難於變切,亦将防患於未然。

    徵發既停,守備且固,足得徐觀事勢,更選良圖,此於纾亂解紛,抑亦計之次也。

    議者若曰:“河朔群盜,尚未殲夷,傥又減兵,必更生患。

    ”此蓋好異不思之說耳。

    臣請有以诘之,前歲伐叛之初,唯馬燧抱真李三帥而巳,以攻必克,以戰必︹,是則力非不足明矣。

    洎遲留不進,乃請益師,於是選神策銳卒以繼之,而李晟往矣,猶曰未足,複請益師,于是征朔方全軍以赴之,而懷光往矣。

    幾遣加半之戍,竟無分寸之功,是則師不在衆又明矣。

    然而可托以為解者,必曰:“王師雖益,賊黨亦增,曩獨田悅寶臣,今兼朱滔武俊。

    ”臣請再诘以塞其辭,曩之田悅寶臣,皆蓄銳養謀,劇賊之方︹者也。

    尋而田悅喪敗,寶臣殓夷,雖複朱滔武俊加於前,亦有孝忠日知乘其後,是則賊勢不滋於曩日,王師有溢於昔時又明矣。

    曩以太原澤潞河陽三将之衆,當田悅朱滔武俊三寇之兵,今朱滔遁歸,武俊退縮,唯此田悅,假息危城,設使我師悉歸,彼亦才能自守,況留抱真馬燧,足得觀釁讨除,是則減兵東征,勢必無患又明矣。

    留之則彼為冗食,徙之則此得長城,化危為安,息費從省,舉一而兼數利,惟陛下圖之。

    謹奏。

     ○陸贽-奉天請數對群臣兼許令論事狀 朝隐奉宣聖旨:“頻覽卿表狀,勸朕數對群臣,兼許令論事,辭理懇切,深表盡忠。

    朕本心甚好推誠,亦能納谏,亻且緣上封事及奏對者,少有忠良,多是論人長短,或探朕意旨。

    朕雖不脘讒谮,出外即謾生是非,以為威福。

    朕往日将謂君臣一體,都不是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奸人賣弄。

    今所緻患害,朕思亦無他故,卻是失在推誠。

    又谏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歸過於朕,以自取名。

    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聽塗說,試加質問,即便辭窮。

    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

    朕見從前已來,事氐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不是倦於接納,卿宜深悉此意者。

    ” 聖德廣大,如天包容,俯矜狂愚,仍賜獎谕,嘉臣以懇切,目臣以盡忠,雖甚庸驽,實懷感勵。

    夫知無不言之謂盡,事君以義之謂忠,臣之夙心,久以自誓,以此為奉上之道,以此為報主之資。

    幸逢休明,獲展誠願,既免罪戾,又蒙[B14A]稱,庶奉周旋,不敢失墜。

    傥陛下廣推此道,旋及萬方,鹹獎直以矜愚,各錄長而舍短,人之欲善,誰不知臣。

    自然聖德益彰,群心盡達,愚衷懇懇,實在於斯。

     睿眷特深,縷宣密旨,備該物理,曲盡人情,其於慮遠防微,固非常識所逮。

    然臣竊謂天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

    帝王之盛,莫盛於堯,雖四兇在朝,而佥議靡辍。

    故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

    ”是知人有邪直賢愚,在處之各得其所而已,必不可以忠良者少,而阙於詢謀獻納之道也。

    昔人有因噎而廢食者,又有懼溺而自沉者,其為矯枉防患之慮,豈不過哉。

    願陛下取鑒於茲,勿以小虞而妨大道也。

    臣聞人之所助在乎信,信之所立由乎誠。

    守誠於中,然後俾衆無惑;存信於已,可以教人不欺。

    唯信與誠,有補無失。

    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

    故聖人重焉,以為食可去而信不可失也。

    又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物者事也,言不誠則無複有事矣。

    匹夫不誠,無複有事,況王者賴人之誠以自固,而可不誠於人乎?陛下所謂失於誠信以緻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

    孔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

    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由此論之,陛下可審其所言,而不可不慎;信其所興,而不可不誠。

    海禽至微,猶識情僞,含靈之類,固必難誣。

    前志所謂衆庶者至愚而神,蓋以蚩蚩之徒,或昏或鄙,此其似於愚也。

     然而上之得失靡不辨,上之好惡靡不知,上之所秘,靡不傳,上之所為靡不效,此其類於神也。

    故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接不以禮,則徇義之意輕,撫不以恩,則效忠之情薄。

    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響應聲,若影從表。

    表枉則影曲,聲淫則響邪,懷鄙詐而求顔色之不形,顔色形而求觀者之不辨,觀者辨而求衆庶之不惑,衆庶惑而求叛亂之不生,自古及今,未之得也。

    故“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

    ”若不盡於已而望盡於人,衆必绐而不從矣;不誠於前而曰誠於後;衆必疑而不信矣。

    今方嶽有不誠於國者,陛下則興師以伐之,臣庶有虧信於上者,陛下則出令以誅之。

    有司順命誅伐而不敢縱舍者,蓋以陛下之所有,責彼之所無故也。

    向若陛下不識於物,不信於人,人将有辭,何以緻讨?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為悔者也。

    臣聞《春秋傳》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易》曰:“日新之謂盛德。

    ”《禮記》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 《商書》仲虺述成湯之德曰:“用人惟已,改過不吝。

    ”《周詩》吉甫美宣王之功曰:“衮職有阙,惟仲山甫補之。

    ”夫《禮》、《易》、《春秋》,百代不刊之典也,皆不以無過為美,而謂大善盛德,在於改過日新。

    成湯聖君也,仲虺聖輔也,以聖輔而贊揚聖君,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周宣中興之賢主也,吉甫文武之賢臣也,以賢臣而歌誦賢主,不美其無阙,而美其補阙。

    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唯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

    蓋謂人之行巳,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

    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是為君子;遂非則其惡彌積,斯謂小人。

    故聞義能徙者,常情之所難,從谏勿弗者,聖人之所尚。

    至於贊揚君德,歌述主功,或以改過不吝為言,或以有阙能補為美。

    中古巳降,淳風浸微,臣既尚谀,君亦自聖。

    掩盛德而行小道,於是有入則造膝,出則詭辭之态興矣。

    奸由此滋,善由此沮,帝王之意由此惑,谮臣之罪由此生,媚道一行,為害斯甚。

     太宗文皇帝挺秀幹古,清明在躬,再恢聖谟,一流漢弊,以虛受為理本,以直言為國華。

    有面折廷争者,必為霁雷霆之威,而明言将納;有上封獻議者,必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B14A]揚。

    故得有過必知,知而必改,存緻雍熙之化,沒齊堯舜之名。

    向若太宗徇中主之常情,滞習俗之凡見,聞過則羞巳之短,納谏又畏人之知,雖有求理之心,必無濟代之效,雖有悔過之意,必無從谏之名。

    此則聽納之實不殊,隐見之情小異,其於損益之際,已有若此相懸,又況不及中才,師心自用,肆于人上,以遂非拒谏,孰有不危者乎!且以太宗有經緯天地之文,有底定禍亂之武,有躬行仁義之德,有緻理太平之功,其為休烈耿光,可謂盛極矣。

    然而人到于今稱詠,以為道冠前古,澤被無窮者,則從谏改過為其首焉。

    是知谏而能從,過而能改,帝王之美,莫大於斯。

    陛下所謂“谏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歸過於朕”者,臣以為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於聖德,固亦無虧。

     陛下若納谏不違,則傳之适足增美;陛下若違谏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

    伏願以貞觀故事為楷模,使太宗風烈,重光於聖代,恐不可謂此為歸過,而阻絕直言之路也。

    臣聞虞舜察迩言,故能成聖化;晉文聽輿誦,故能恢霸功。

    《大雅》有“詢于刍荛”之言,《洪範》有“謀及庶人”之義。

    是則聖賢為理,務詢衆心,不敢忽細微,不敢侮鳏寡。

    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遜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異于人者不必是,同于衆者不必非,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他,唯善所在,則可以盡天下之理,見天下之心。

    夫人之常情,罕能無惑,大抵蔽於所信,阻於所疑,忽於所輕,溺於所欲。

    信既偏則聽言而不考其實,由是有過當之言;疑既甚則雖實而不聽其言,於是有失實之聽;輕其人則遺其可重之事,欲其事則存其可棄之人。

     斯并苟縱私懷,不稽皇極,于以虧天下之理,于以失天下之心。

    故常情之所輕,乃聖人之所重,圖遠者先驗於近,務大者必慎於微,将在博采而審用其中,固不在慕高而好異也。

     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聽塗說”者,臣竊以衆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輕侮,而莫之省納也。

    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者,臣竊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盡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何以知其然?臣每讀史書,見亂多理少,因懷感歎,嘗試思之。

    竊謂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

    然而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

    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

    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谄谀,顧望,畏懦:此三者,牙下之弊也。

    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谏。

    如是則下之谄谀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

    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

    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

    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

    如是則下之畏懦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

    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衆多,宮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

    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無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

     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

    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

    考其初心,不必淫暴,亦在乎兩情相阻,馴緻其失,以至于艱難者焉。

    昔龍逢誅而夏亡,比幹剖而殷滅,宮奇去而虞敗,屈原放而楚衰。

     臣謂夏殷虞楚之君,若知四子之盡忠,必不剿棄,若知四子之可用,必不違拒。

     所以至於忍害而舍絕者,蓋謂其言不足行,心不足保故也。

    四子既去,四君亦危,然則言之固難,聽亦不易。

    趙武呐呐而為晉賢臣,绛侯木讷而為漢元輔。

    公孫宏上書論事,帝使難宏以十策,宏不得其一,及為宰相,卒有能名。

    周昌進谏其君,病吃不能對诏,乃曰:“臣口雖不能言,心知其不可。

    ”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

    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酬一诘,而謂盡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

    臣是以竊慮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良有以也。

     古之王者,明四目,達四聰,蓋欲幽抑之必通,且求聞已之過也。

    垂旒於前,︻纩於側,蓋惡視聽之太察,唯恐彰人之非也。

    降及末代,則反於斯。

    聰明不務通物情,視聽祗以伺罪釁,與衆違欲,與道乖方,於是相尚以言,相示以智,相冒以詐,而君臣之義薄矣。

    以陛下性含仁聖,意務雍熙,而使至道未孚,臣竊為陛下懷愧於前哲也。

    古人所以有恥君不如堯舜者,故亦以是為心乎?夫欲理天下,而不務於得人心,則天下固不可理矣。

    務得人心,而不勤於接下,則人心固不可得矣。

    務勤接下,而不辨君子小人,則下固不可接矣。

    務辨君子小人,而惡其言過,悅其順巳,則君子小人固不可辨矣。

    趣和求媚,人之甚利存焉;犯顔取怨,人之甚害存焉。

    居上者易其害而以美利利之,猶懼忠,告之不{艹既},況有疏隔而勿接,又有猜忌而加損者乎。

    天生人,本以為國,人之有口,不能無言,人之有心,不能無欲。

    言不宣於上,則怨ゥ於下;欲不歸於善,則湊集於邪。

    聖人知衆之不可以力制也,故植謗木,陳谏鼓,列争臣之位,置采詩之官,以宣其言。

     尊禮義,安誠信,厚賢能之賞,廣功利之途,以歸其欲。

    使上不至於亢,下不至於窮,則人心安得而離,亂兆何從而起?古之無為而理者,其率由此欤!苟有理之之意,而不知其方,苟知其方而心守不壹,則得失相半,天下之理亂,未可知也。

    其又違道以師心,棄人而任已,謂欲可逞,謂衆可誣,謂專斷無傷,謂詢謀無益,謂谀說為忠順,謂獻替為妄愚,謂進善為比周,謂嫉惡為嫌忌,謂多疑為禦下之術,謂深察為照物之明,理道全乖,國家之颠危,可立待也。

     理亂之戒,前哲備言之矣;安危之效,曆代嘗試之矣。

    舊典盡在,殷鑒足徵,其於措置施為,在陛下明識所擇耳。

    伏願廣接下之道,開獎善之門,宏納谏之懷,勵推誠之美。

    其接下也,待之以禮,煦之以和,虛心以盡其言,端意以詳其理,不禦人以給,不自眩以明,不以先覺為能,不以臆,度為智,不形好惡以招谄,不大聲色以示威。

    如權衡之懸,不作其輕重,故輕重自辨,無從而詐也。

    如水鏡之設,無意於妍蚩,而妍蚩自彰,莫得而怨也。

    有犯顔谠直者,獎而親之;有利口讒佞者,疏而斥之。

    自然物無壅情,言不苟進,君子之道浸長,小人之态日消,何憂乎少忠良,何有乎作威福,何患乎妄說是非?如此,則接下之要備矣。

    其獎善也,求之若不及,用之懼不周,如梓人之任材,曲直當分;如滄海之歸水,洪涓必容。

    能小事則處之以小官,立大勞則報之以大利,不忌怨,不避親,不抉瑕,不求備,不以人廢舉,不以已格人。

    聞其才必試以事,能其事乃進以班,自然無不用之才,亦無不實之舉。

    如此則獎善之道得矣。

    其納谏也,以補過為心,以求過為急,以能改其過為善,以得聞其過為明。

    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賢;谏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洩,彰我之能從。

    有一于斯,皆為盛德。

    是則人君之與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納之名。

    然猶谏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

    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谏之德光矣。

    其推誠也,在彰信,在任人。

    彰信不務於盡言,所貴乎出言則可複;任人不可以無擇,所貴乎已擇則不疑。

    言而必誠,然後可求人之聽命;任而勿貳,然後可責人之成功。

    誠信一虧,則百事無不纰缪;疑貳一起,則群下莫不憂虞。

    是故言或乖宜,可引過以改其言,而不可苟也;任或乖當,可求賢以代其任,而不可疑也。

    如此則推誠之義孚矣。

    微臣所以屢屢塵黩而不能自抑者,蓋以陛下有拯亂之志,而多難未平;有務理之誠,而庶績未;有堯舜聰明之德,而未光宅於天下;有覆載含宏之量,而未翕受於衆情。

     故臣每中夜靜思,無不竊歎而深惜也。

    向若陛下有其位而無必行之志,有其志而無可緻之資,則臣固已從俗浮沉,何苦而汲汲如是。

    惟陛下詳省所阙,亟行所宜,歸天下之心濟中興之業,此臣之願也,億兆之福也,宗社無疆之休也。

    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