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論著之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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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彪-王命論 昔在帝堯之禅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

    舜亦以命禹。

    暨于稷契,鹹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

    雖其遭遇異時,禅代不同,至于應天順人,其揆一焉。

    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于《春秋》唐據火德,而漢紹之。

    始起沛澤,則神母夜号,以彰赤帝之符。

    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聖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

    然後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於生民。

    故能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歸往。

    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

    世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遊說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

    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

    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

    若然者,豈徒闇於天道哉?又不睹之於人事矣! 夫餓馑流隸,饑寒道路。

    思有短褐之襲,檐石之蓄,所願不過一金,終於轉死溝壑。

    何則?貧窮亦有命也。

    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镬伏锧,烹醢分裂。

    又況麼麼不及數子,而欲闇幹天位者也?是故驽蹇之乘,不騁千裡之途;燕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棟梁之任;鬥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

    有勝其任也。

     當秦之末,豪傑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卒富貴不祥。

    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

    不成,禍有所歸。

    嬰從其言,而陳氏以甯。

    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将興也。

    是時陵為漢将,而母獲於楚。

    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願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事之,無有二心。

    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

    其後果定於漢,陵為宰相封侯。

    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緻,探禍福之機,全宗祀於無窮,垂冊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

    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加之以信誠好謀,達於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谏如順流,趣時如響起。

    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郦生之說。

    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

    舉韓信於行陣,收陳平於亡命。

    英雄陳力,群策畢舉。

    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

    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略聞矣。

    初劉媪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蛇之怪。

    及長而多靈,有異於衆。

    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睹形而進女。

    秦皇東遊,以厭其氣;呂後望雲,而知所處。

    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

    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

     曆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

    而苟昧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内不知命。

    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

    遇折足之兇,伏斧钺之誅。

    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

    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

    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陸機-辯亡論上 昔漢氏失禦,奸臣竊命。

    禍基京畿,毒遍宇内,皇綱弛紊,王室遂卑。

    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

    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

    權略紛纭,忠勇伯世。

    威棱則夷羿震蕩,兵交則醜虜授馘。

    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

    于時雲興之将帶州,飙起之師跨邑;哮阚之群風驅,熊罴之衆霧集。

    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怙亂。

    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

    忠規武節,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

    招攬遺老,與之述業。

    神兵東驅,奮寡犯衆。

    攻無堅城之将,戰無交鋒之虜。

    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

    飾法脩師,則威德翕赫。

    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禦豪俊,而周瑜為之傑。

    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

    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

    将北伐諸華,誅鉏幹紀。

    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乎紫闼。

    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

    戎車既次,群兇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殒。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從襲於逸軌,叡心因於令圖。

    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

    而加之以笃固,申之以節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

    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於途巷。

    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景骛。

    異人輻湊,猛士如林。

    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俦,入為腹心,出作股肱。

    甘甯、淩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

    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

    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骘,以名聲光國。

    政事則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

    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

    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

    術數則吳範、趙達,以禨祥協德。

    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彊谏以補過。

    謀無遺谞,舉不失策。

    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争衡矣。

     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衆。

    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喟然有吞江浒之志,一宇宙之氣。

    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迹遠遁。

    漢王亦憑帝王之号,帥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壘千裡,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

    而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

    續以濡須之冠,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

    由是二邦之将,喪氣挫鋒,勢衄财匮,而吳莞然坐乘其斃。

    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跻天号,鼎跱而立。

    西屠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包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

    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

    告類上帝,拱揖群後,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棘勁铩,望飙而奮。

    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于下。

    化協殊裔,風衍遐圻。

    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

    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玮寶,耀於内府。

    珍瑰重迹而至,奇玩應響而赴。

    輶軒騁於南荒,沖輣息於朔野。

    齊民免幹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

     大皇既殁,幼主莅朝,奸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阙,守文之良主也。

    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

    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谔盡規。

    而施績、範慎以威重顯,丁奉、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存。

    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

    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蹑運而發。

    卒散於陣,民奔于邑;城池無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

    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

    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

    軍未浃辰,而社稷夷矣。

    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将奚救哉? 夫曹劉之将,非一世所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衆。

    戰守之道,抑有前符。

    險阻之利,俄然未改。

    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

    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

     ○陸機-辯亡論下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楊而奄交廣。

    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

    劉公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

    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叡達,懿度弘遠矣。

    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

    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整丹府之愛。

    拔呂蒙於戎行,識潘濬於系虜。

    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

    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

    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谟士之算。

    故魯肅一面而自讬,士燮蒙險而緻命。

    高張公之德,而省遊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

    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法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

    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淩統之孤。

    登壇慷慨,歸魯子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

    是以忠臣競盡其谟,志士鹹得肆力。

    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

    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

     初都建業,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

    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脩。

    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

    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

    地方幾萬裡,帶甲将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器利,其财豐。

    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

    國家之利,未巨有引於茲者矣。

    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禦之有術。

    敦率遺典,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吳蜀唇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

    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

    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

    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

    舳舻千裡,前驅不過百艦。

    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

    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

    天子總群議而谘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楊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

    将謹守峽口,以待禽耳。

    逮步闡之亂,憑寶城以延強寇,重資币以誘群蠻。

    于時大邦之衆,雲翔電發。

    懸旍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

    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

    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阬。

    深溝高壘,案甲養威,反虜踠迹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彊寇敗績宵遁,喪師太半。

    分命銳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

    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

    陸公殁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

    夫太康之役,衆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颠覆,宗廟為墟。

    嗚呼!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不其然與?《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

    《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

    言帝王之因,天時也。

    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

    《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

    言為國之恃險也。

    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

    言守險之由人也。

    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

    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

     夫四州之萌,非無衆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

    山川之險,易守也。

    勁利之器,易用也。

    先政之策,易循也。

    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

    是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謙已以安百姓,敦惠以緻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士民之愛。

    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

    安與衆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

    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李康-運命論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故運之将隆,必生聖明之君。

    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

    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

    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裡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

    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

    百裡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

    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遊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

    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

    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箓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将至,有開必先。

    天降時雨,山川出雲。

    《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

    運命之謂也。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

    幽王之惑襃女也,襖始於夏庭。

    曹伯陽之獲公孫彊也,徵發於社宮。

    叔孫豹之暱豎牛也,禍成於庚宗。

    吉兇成敗,各以數至。

    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

    及成王定鼎於郏鄏,蔔世三十,蔔年七百,天所命也。

    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

    文薄之斃,漸於靈景;辯詐之僞,成於七國。

    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

    雖仲尼至聖,顔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内,訚訚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

    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於魯衛;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雠於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於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於叔孫。

    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於人。

    言足以經萬世,而不見信於時;行足以應神明,而不能彌綸於俗;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驅驟於蠻夏之域,屈辱於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

    及其孫子思,希聖備體而未之至,封己養高,勢動人主。

    其所遊曆諸侯,莫不結驷而造門。

    雖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

    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於室者也,退老於家,魏文侯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於夫子,而莫敢間其言。

    故曰: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而後之君子,區區於一主,歎息於一朝。

    屈原以之沈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 然則聖人所以為聖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

    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

    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

    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

    升之於雲則雨施,沈之於地則土潤。

    體清以洗物,不亂於濁;受濁以濟物,不傷於清。

    是以聖人處窮達如一也。

    夫忠直之迕於主,獨立之負於俗,理勢然也。

    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衆必非之。

    前監不遠,覆車繼軌。

    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

    求遂其志,而冒風波於險途;求成其名,而曆謗議於當時。

    彼所以處之,盡有算矣。

    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貴也。

    則伊尹、呂尚之興於商周,百裡、子房之用於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

    道之将廢也,命之将賤也。

    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施之人,俯仰尊貴之顔,逶迤勢利之間。

    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之如響。

    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

    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

    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潔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

    蓋見龍逢,比幹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

    蓋知伍子胥之屬镂於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於楚也。

    蓋譏汲黯之白首於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

    蓋笑蕭望之跋踬於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缢於後也。

     故夫達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競於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

    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楊雄、仲舒之阒其門也。

    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驷,不如顔回,原憲之約其身也。

    其為實乎?則執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

    其為名乎?則善惡書于史冊,毀譽流於千載。

    賞罰懸於天道,吉兇灼乎鬼神,固可畏也。

    将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遊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

    褰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雲矣。

    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

    扱衽而登锺山、藍田之上,則夜光玙璠之珍可觀矣。

    夫如是也,為物甚衆,為己甚寡,不愛其身,而啬其神,風驚塵起,散而不止。

    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後。

    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

    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

    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

    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

    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

    權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

    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默語不失其人,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玑旋輪轉,而衡軸猶執其中。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從事於斯矣。

     ○江統-徙戎論 夫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

    《春秋》之義,内諸夏而外夷狄。

    以其言語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

    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

    弱則畏服,強則侵叛。

    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鹹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

    當其強也,以殷之高宗而憊于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猃狁,高祖困于白登,孝文軍于霸上。

    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賓服。

    此其已然之效也。

    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于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

    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禦之有常,雖稽颡執贽,而邊城不弛固守;為寇賊強暴,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内獲安,疆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

    戎狄乘間,得入中國。

    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

    故申、缯之禍,颠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

    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陰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衛,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

    齊桓攘之,存亡繼絕,北伐山戎,以開燕路。

    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

    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胡服,開榆中之地,秦雄鹹陽,滅義渠之等。

    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

    雖師役煩殷,寇賊橫暴,然一世之功,戎虜奔卻,當時中國無複四夷也。

     漢興而都長安,關中之郡号曰三輔,《禹貢》雍州,宗周豐、鎬之舊也。

    及至王莽之敗,